晨光透过纱窗洒下碎金,于竹睫羽轻颤,下一瞬坐起身子。
掀开锦被的手一顿,回过神。
——他已成亲了。
眼尾微微下垂,流露些许温吞笑意,他盯着身旁的被褥几息,小心抚上。
还带有余温。
枕边放着衣物,于竹起身时下意识撑住床沿。
“呃......”腰间遗留下的酸痛经过一夜愈发猖獗。
束发、衣冠,妆点一丝不苟,他想了想,取出那支匣子底层的簪子。
吹笙挑了一件湖绿长袍,与银簪甚配。
于竹肩背削薄却挺得笔直,鬓边丝带垂落,真像是被春雨沁润过的新竹。
日头正好,于竹推开门就是院那棵盛放的木槿,如火如荼,粉白花瓣点缀枝头,花簇挤得密不透风,风拂过便剩下粉白的浪,近手掌大的花苞晃悠悠落下来。
砸在人头上,肯定一砸一个包。
昨日,他盖着盖头,并未看见小院的布局,后院只有两三间房,主室更是只有一间,木槿占了院长大半地界,铺得青石小径像是盖了层暄软的花被。
于竹沿着路寻到前院,吹笙正在修建篱笆。
昨日忘给两只雁子喂食,它们把窝搅得翻天覆地,今早她起来看,还有一只圆滚滚的卡在树杈中间
前院中,雌雁亦步亦趋跟在雄雁后面,两只雁子时不时在地上啄些小虫。
“醒了。”吹笙抬头看他,眼角眉梢的春光比檐角漏下的日光还要烫。
于竹耳根泛红,不敢看她。
“妻主,我来。”于竹快步想要接过吹笙手里的竹条,“我在府里做惯了。”
在成为公子随侍之前,他是苏府中最低等的奴仆,也不善言辞,脏活累活大都轮着他。
况且,他觉得吹笙骨肉匀停的指节,应是拈毫弄管、合香品茗,
看着染着泥渍的玉白指尖,一粒种子悄然在他心底生根。
吹笙往他手心放了一袋小米:“快好了,你去喂它们。”
她指了指脚边寻食的大雁。
饿了一天一夜,两只雁子也不怕人,围着于竹脚打转,活像两只小狗,还发出“嘎嘎”的讨食声。
小米撒进食盆,两只埋头猛吃,尾羽摇得欢快。
于竹摸了一把他们的羽片,光滑油亮,在日光下五彩斑斓的光晕。
他也知品相完好的大雁极难捕获,被人珍视,心中再无半分空落落的慌。
默不作声多摸了几下尾羽,看着他们撅腚把食盆戳得啪啪响,唇角无意识往上勾了勾。
“妻主,我给它们做个笼子,养壮一些。”于竹指尖试探绑着翅膀的绳子,确认不会太紧伤了它们。
吹笙看了一眼圆乎乎的两只大雁,有些无奈,道:“好,依你。”
语调太过温柔缱绻。
于竹喉结滚了滚,目光飘向别处,青砖被脚尖碾出浅痕。
*
夏日晴好,云都夏季多雨湿润,近几日都是难得好天气,街上的人也多起来,挑着担子的货娘摇着拨浪鼓穿街而过,木盒里有糖人、牛晃得叮咚响。
未出阁的郎君们协同友人一道游玩。
云启朝未婚男子可独自出行,鳏夫可再嫁,当今圣上更是下令开设男学监,允许男子读书入仕,尽管是内府侍官,足以振奋人心。
惊艳的目光明里暗里落到吹笙身上,倒没有不长眼的人打扰她们。
吹笙不笑时凌冽清冷,看得见,却触不到半分温度。
是崖顶松、云中月,你知其清绝,也知够不着、近不得。
视线却是移不开的,美好的事物让人心旷神怡,茶馆、阁楼上的客人甚至悄声呼朋唤友来看。
“簪子、帕子、小玩意儿,还有南边来的新奇香料,各色物件儿一应俱全!”商贩高声招揽客人,两人停驻在他的小摊前。
她暗叹女郎容色惊人,一眼就知晓这是一对妻夫,“客官,物实价廉,这条街里,能比得上的可没几家。”
于竹在苏府不常出门,周遭一切,于他眼里皆是稀罕物,目光停留在一处。
那是一把玉梳,触手温润通透,由一整块籽料打磨而成。
自然不是顶好的玉料,中间贯穿了大片糖色,价值大打折扣,玉雕师便在瑕疵处雕刻了枫林,由深入浅,仿佛能窥见秋阳在玉肉里流淌。
商贩殷切地递上玉梳:“客官,这可是我从大工匠那儿收来,绝好的玉,无一丝纹裂,难得的好东西。”
她搓了搓手指:“只要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已是寻常人家生几月的嚼用,达官显贵也不会去买一件有瑕疵的玉梳,她回收的价格偏高,压手里几月了。
也知道价格虚高,商贩只想快些出手:“您既诚心喜欢,再折五百钱,真是本钱价了。”
于竹扯了扯吹笙的袖口,垂下眼眸,抿了抿唇,一副囊中羞涩的模样,终是把玉梳放回摊位。
没等几步,那商贩果然唤住了她们,一副肉疼的神色:“客官,二两银子,无半分虚头。”
于竹先一步从荷包取了二两银子给商贩,把玉梳握在手里,指腹摩挲其上细密的纹路。
那点藏不住的欢喜,便从眼角眉梢漫出来。
吹笙握了握他的手掌,“这般欢喜。”
“嗯。”于竹在自己发间试了试,玉梳打磨得圆润光滑,没有勾缠发丝,再望向吹笙的眼眸漾着细碎的光。
“给我的?”吹笙心有所感。
“嗯......妻主头发好看。”指尖无意识卷着袖角,于竹只细声细气地嗯了一声。
于竹算着自己的嫁妆,这些年存下的月钱再算上赏赐有三百余两,再看看吹笙腰间玄色的革带,素净寻常的料子,将腰肢勒出利落的弧线。
一匹上好的锦缎需要几十两银子,于竹蹙眉沉思。
没多久,她们到了地方。
吹笙小指勾他的掌心唤回思绪,“到了。”
“两位欢迎。”门口等候的店小二迎上来,引路道:“今儿个只有大厅还有空位,委屈两位挪步坐坐?”
此酒楼名为寻味坊,远近颇有名气,味美、价格公道,招待达官显贵也招待平民百姓。
店小二第一眼就瞧见那张灿若春华的脸,以为是哪家金尊玉贵的女郎,权贵多择私密幽静的厢房,今日厢房尽为一众宴集的世家女郎包下了。
二人随店小二身后,行至楼梯转角处,一道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
“哪家貌美小郎君,竟男扮女装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