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地上,指尖还沾着洗衣液的泡沫,水已经擦得差不多了。地板凉意透过裤管渗上来,我没起身,只是把说明书重新摊在膝盖上,一页页往后翻。
电视里的老电影还在放,男女主角站在雨里,谁也不肯先走。她坐在沙发角落,腿蜷在身侧,眼睛盯着屏幕,其实早就神游去了别处。我看得出来,她累了,送完最后一单回来,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扎。
她起身时没说话,只轻轻带过一句:“台灯别开太久,费电。”然后进了卧室,门合上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洗衣机还在低低运转。我坐了很久,直到那点温水也凉透,才慢慢站起来,把说明书塞回操作面板底下。这次我没画新批注,也没再摩挲那行“晚说的都对”。
回到房间,我没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的小台灯。光圈不大,刚好够照亮桌面一角。我拉开抽屉,翻出一个旧速写本——是之前收拾行李时随手塞进来的,封面边角已经磨白,纸页泛黄。
翻开空白页,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落。
脑子里却全是她今天说的话:“有些事,不是按说明书做就对了。”
我想起她晾衣服时踮脚的样子,想起她骂我“顾总”时眼尾微扬的笑,想起她蹲在水槽边用胶带一圈圈缠马克杯的模样。那些画面不像指令,没法照搬执行,可它们在我心里,比任何流程都清晰。
我终于落笔。
先画出租屋的轮廓。十五平米,长方形,一进门就是厨房和客厅拼在一起,左边隔出个小卧室,卫生间紧挨着阳台。线条歪歪扭扭,不像专业图纸,倒像是孩子描摹记忆中的家。
但我画得很慢,每一笔都想着她在哪儿、做什么。
冰箱贴压着外卖单的位置,我标了个星号;马桶旁卷纸的抽出方向,我画了箭头;窗台那头,我特意画了个歪斜的小圆圈,旁边写:“马克杯,胶带缠三圈。”
床头那块区域,我停了很久。
我知道她习惯睡前摸一下存钱罐,确认还在。那个铁皮罐子上面印着褪色的小熊,是她外婆留下的。我曾在她睡着后悄悄打开看过,里面全是硬币和皱巴巴的零钞,一张纸条夹在中间,写着“攒够了就换个大房子”。
我在床头位置画了个方块,标注:“放晚的存钱罐,伸手可及。”
手顿了一下,又添了一行小字——“床头柜留空,方便她放水杯,杯子要热过再递。”
继续往下画,厨房的操作台我重新规划了动线。她做饭时总是来回绕,因为调料放在高处,油盐酱醋摆得太散。我把常用调料区挪到灶台右手边,加了个小标签:“酱油、醋、糖,固定三格。”
洗衣机的位置我也改了。原本靠墙太远,她每次取衣服都要弯腰。我把它往门口移了三十公分,旁边画了个备注:“阿辞洗衣服专用区,程序锁定‘轻柔模式’。”
画到这里,笔尖忽然重了些。
我不再只是复刻这间屋子,而是在想——如果能重新布置,我要让它更适合她生活。
于是我在阳台角落加了个小书架,虽然现在那里堆着杂物。我又在窗边画了张双人小桌,两张椅子面对面。她喜欢晚上喝牛奶,我可以坐对面看她记账。桌上还能摆盆绿植,她说过想养一盆薄荷,泡茶用。
越画越静,心跳却越来越沉。
我在平面图最上方,写下一行字:“出租屋改造方案V1。”
然后,在页脚,用极小的字补了一句——“我们的家”。
刚写完,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
我猛地合上本子,笔滚落在地。抬头时,她正推门进来,肩上挎着外卖包,鞋底踩过门槛发出轻微声响。她看见我,愣了一下:“还没睡?”
灯光落在她脸上,眼底有疲惫,也有未褪尽的风尘。我喉咙发紧,只答:“你回来了。”
她没走近,站在玄关处解围巾,动作很慢。“最后一单送得远,回来晚了。”她说,“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我没动,手还压在速写本上。“刚……整理了点东西。”
她看了我一眼,目光扫过桌面,似乎注意到什么,却又不动声色地移开。她转身走向厨房,脚步很轻,但故意碰了一下橱柜门,发出“咔”的一声响。
我知道她在掩饰自己的在意。
她倒了杯温水,端着经过我身边时,停下来说:“台灯别开太久,费电。”
还是那句话。
可这一次,她说完没立刻走,而是多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没有追问,也没有戳破,只有一点温软的了然。
然后她转身进了卧室,门轻轻带上。
我坐着没动,直到听见她翻身的窸窣声,才缓缓松开压着本子的手。指尖有点汗湿,把页脚那行字晕开了些。
黑暗中,我重新翻开本子,在“我们的家”下面,画了一扇虚线门。
门不宽,刚好够两人并肩走过。我在旁边标注:“通往明天。”
合上本子,我把它放在枕边,吹熄了灯。
窗外路灯的光从窗帘缝隙挤进来,落在地板上,像一道细长的河。我看了一会儿,闭上眼。
这一夜,我不是在学怎么当一个合格的室友,也不是在背什么生活守则。
我是真的开始想,和一个人一起过日子。
第二天清晨,她起床时发现速写本正摆在餐桌中央,封面朝上,页角微微翘起。她瞥了一眼,没打开,只是嘴角轻轻动了动。
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鸡蛋,嘴里随口问:“今天早餐煎蛋还是煮蛋?”
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踮脚去够最上层的碗柜。
“煎吧。”我说,“两个都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