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雷声炸开时,阿辞还站在灶台前。他背对着我,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手指抠在台面上,指节泛白。
我没有动。水果刀还在手里,冰凉的刀柄贴着掌心,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灰烬的黑痕。
闪电划过,屋里亮了一瞬。我看清了他后颈那块胎记,颜色比刚才更深,像是渗进了血。
他突然抬手捂住头,整个人晃了一下,膝盖撞上橱柜发出闷响。水槽边沿放着的玻璃杯被震倒,滚到地上摔碎了。
“阿辞?”我往前走了一步。
他猛地转身,眼神空了一瞬,又慢慢聚焦在我脸上。他的呼吸很乱,嘴唇发干,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们来了。”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低。
话音刚落,外面开始下雨。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一声紧过一声。
他盯着电视,像是被什么吸住了目光。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屏幕还亮着,财经频道正在重播霖氏集团的发布会录像。
镜头扫过主席台,旁白说:“顾晏辞已连续缺席三场重要会议,董事会正考虑启动临时接管程序……”
阿辞的喉咙动了一下。
下一秒,他冲过去一把掀翻餐桌。泡面碗飞出去,汤洒了一地,塑料盖子撞上墙壁弹回来。碗砸中电视屏幕,裂出一道斜线,正好从画面中央劈开——那张属于总裁办公室的红木桌被割成两半。
“我到底是谁?!”他吼出这句话,双手抓住领带,用力往下扯,扣子崩开两颗。
我愣在原地。
“是那个能设计观星台的顾晏辞,还是连洗衣机都不会用的阿辞?!”他转头看我,眼睛红得吓人,“你说啊!你告诉我,哪一个才是真的我!”
我没敢回答。
他喘得厉害,一只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不停敲自己的太阳穴,好像想把脑子里的东西打出来。
雨越下越大,屋外的声音混进电视里的录音,嗡嗡地响。我听见主持人念出“霖氏新任首席执行官候选人名单”,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阿辞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踉跄着退到墙角,抬头看向墙上贴着的那张纸——是他前几天画的观星台草图,铅笔线条歪歪扭扭,角落还写着“晚晚说屋顶漏雨像星星跳舞”。
他盯着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下,笑得很轻,也很痛。
“这是我设计的。”他喃喃道,“可我也记得……你说这屋顶漏雨时像星星在跳舞。”
他说完,低头去解衬衫扣子。动作很急,第三颗扣子直接被扯断,布料撕开一条小口。
他露出锁骨下方的一道疤,手指轻轻抚过去。那道疤不长,但很深,边缘有些发白,显然是旧伤。
“这是手术留下的。”他说,“他们说我死了三天……可醒来后,第一个看见的,是你递来的热牛奶。”
他的声音开始抖。
“如果‘我’早就不存在了……那爱你的那个,到底是谁?”
我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他的身体很烫,西装湿了大半,贴在背上,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阿辞。”我贴着他耳朵说,“你是阿辞。你早上会把盐当成糖放进粥里,你会因为我没按时回来就坐在门口等。你怕打雷,每次响都往我这边靠。你是住在这里的人。”
他没说话。
我就继续抱着他,哪怕他的西装硬扣硌得我胸口生疼。那枚袖扣是金属的,边缘有点尖,压进皮肤里,火辣辣地疼。
但我没有松手。
过了几秒,他忽然动了。他猛地转身,力气大得把我甩得后退半步。他的脸离我很近,眼神冷得像换了一个人。
“苏小姐。”他说,“请注意私人距离。”
那是顾晏辞的声音。不是语气像,是连声线都变了,低沉、疏离、带着命令式的压迫感。
我的心一下子沉下去。
可就在这一瞬,他的表情又塌了。他抱住头蹲下,肩膀剧烈起伏,嘴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晚晚……救我。”他声音发颤,“我不想回去……别让他们带走我……”
我立刻跪在他身边,再次伸手环住他。这一次,我刻意避开那枚袖扣,把手放在他手臂上。
他靠着我,呼吸越来越浅,像是随时会晕过去。
电视还在播。画面切到了一段采访视频,女记者站在霖氏大厦前,身后是巨大的LoGo灯牌。她说:“据知情人士透露,顾晏辞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在一场慈善晚宴上,当时他佩戴的定制袖扣引发热议……”
镜头放大,定格在一只手腕上——银灰色金属,刻着RL字母,和他西装内袋里那枚一模一样。
阿辞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眼神又变了。不再是痛苦,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审视。他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你是什么人?”他问,“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说不出话。
“这地方……”他环顾四周,眉头皱起,“十五平米,漏水的天花板,二手家具。我是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方的?”
“阿辞!”我抓紧他的手臂,“你看清楚,这是你的家!你叫阿辞,你不叫顾晏辞!”
他冷笑了一声,抬手推开我。动作干脆利落,完全是训练过的本能反应。
我摔倒在地,手肘撞到地板,疼得抽气。但我顾不上这些,爬起来又扑过去。
“你不记得了吗?你半夜起来给我热牛奶!你说凉了不好喝!你还记得吗!”
他顿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松动了。瞳孔缩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闪过去。
“热牛奶……”他低声重复。
“对!”我赶紧说,“你说你会一直记得!你说只要我在,你就不会迷路!”
他闭上眼,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扯着头皮。
“不对……那些不是我的记忆……是植入的……是干扰数据……”他喃喃道,“我是顾晏辞,霖氏集团董事长,我不可能住在这种地方,不可能认识你这种人……”
“可你记得!”我喊出来,“你记得我头发上有水珠,滴在领口!你说过!”
他猛地睁眼。
房间里静了一秒。
雨声停了那么一下,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他回应。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说过,凉了会重新热。”
我眼泪涌出来。
他抬起手,像是想碰我,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电视里传来一声清晰的提示音——是霖氏系统的登录界面音效。
阿辞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捂住头,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往后缩,背死死抵住墙。
“程序……在启动……”他咬着牙说,“快走……现在就走……”
“我不走。”
“你必须走!”他睁着眼睛看我,里面全是恐惧,“再不走,我就要变成他们要的样子了……到时候……我会亲手……”
他没说完,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摇摇头,把手伸进衣兜,摸出那枚袖扣。它已经被我攥了很久,边缘发烫。
我把它放在地上,推到他面前。
“如果你真要杀我。”我说,“那就先杀了这个信你的人。”
他看着那枚袖扣,呼吸变得极慢。
外面又是一道闪电。
照亮他脸上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