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天台边缘时，血画的五角星开始泛出暗红光泽。我蹲在中央，指尖触到地面一道裂痕，那里残留着阿辞消散前最后的能量波动。他站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呼吸很轻，但我知道他在看我。
“信号源还在上传。”我说，把便携设备举到眼前。屏幕上跳动的坐标正不断刷新，频率稳定得不像废墟该有的动静。
他没应声，只弯腰拾起一块烧焦的金属片，用指腹摩挲着边缘。那动作像是在计算什么。风从断裂的塔楼缺口灌进来，吹乱了我的头发，也掀起了他袖口的一角——七道创可贴痕迹露了出来，颜色深浅不一，像是不同时间留下的标记。
“你记得每一张是什么时候贴的吗？”我低声问。
他摇头，“不记得了。只知道每次醒来，身上就会多一个。”
我把设备递过去。地图上那个红点固执地闪烁着，位置指向西北一片早已拆除的老居民区。导航显示那里现在是空地，可信号强度却和主系统重启前一样清晰。
“这不是备份。”他说，“是源头。”
我没说话。母亲住过的那栋楼确实在那片区域。去年拆迁时我去看过一次，整片街区都被推平，只剩地基裸露在外。可此刻屏幕上的信号轨迹，分明是从地下传出的。
他忽然蹲下身，沾了血的手指在掌心划了几道线。风吹得他眉骨的伤又渗出血丝，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是盯着那几条歪斜的轨迹，嘴唇微动，像是在核对某个公式。
“风向偏东南十五度，残墙投影角度三点四，结合信号衰减率……”他停顿一秒，抬头看向远处，“发射塔不在地表。它藏在旧楼地基下面。”
我猛地站起身，“你怎么算出来的？”
“我不知道。”他声音低下去，“就像我知道怎么煮面、怎么热牛奶一样，这些事突然就明白了。可我不该会这些。”
我们沿着消防梯下楼，脚步踩在扭曲的钢架上发出沉闷回响。外面街道安静得反常，连晨练的人都没有。越靠近那片废墟，空气里就越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铁锈的气息。
瓦砾堆成小山，钢筋像枯枝般刺向天空。我们翻过一面半塌的承重墙，脚下突然传来空洞的回音。我停下，跺了跺脚，声音变了调。
他立刻蹲下，用手扫开碎砖和灰土。一块方形金属板露出一角，边缘刻着模糊编号：cw-01。
“这是中继器。”他摸着板面接缝，“伪装成配电箱，但线路通向更深的地方。”
我们合力撬开盖板，底下是一截垂直的金属梯，锈迹斑斑，一直延伸进黑暗。冷风从下方涌上来，带着潮湿的寒意。
我打开手电，光束照下去，只能看到五六级台阶。再往下，就被浓雾遮住了。
“你先等一下。”我想拦住他。
他却已经踩上了第一级，“我下去看。”
“万一……”
“万一里面有另一个我，也该见一面了。”他说完，人已走进雾里。
我咬牙跟上。梯子很窄，每一步都发出吱呀声，仿佛随时会断裂。下到底部，是一条低矮的通道，墙壁布满冷凝水，头顶管道滴着水珠。我们贴着一侧前行，直到尽头出现一扇厚重的合金门。
门没锁。
推开时，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室内光线昏暗，几盏应急灯在角落闪着绿光。正中央躺着一台冷冻舱，外壳结满霜层，循环液在管路中缓缓流动。
我看不清里面的人脸，只觉得心跳变慢了一拍。
他绕到另一侧，伸手擦去玻璃上的冰霜。
那一瞬间，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
舱内男人闭着眼，眉骨处有一道和阿辞一模一样的伤疤。他的嘴角微微下垂，鼻梁线条、耳廓弧度，甚至连呼吸时胸口起伏的节奏，都与站在我身边的这个人分毫不差。
“这不是复制体。”我喃喃道，“这是……本体？”
阿辞没回答。他盯着那张脸看了很久，忽然撕开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臂上那些创可贴。他一个个揭开，对照舱外标签上模糊的生产日期和批次编号。
第七个吻合时，他手指顿住。
“他们不是在修复我。”他嗓音发哑，“是在往我身体里塞他的记忆碎片。每一次重启，就换一张新的‘皮肤’，一段新的‘过去’。”
我蹲下身，在舱底缝隙摸索。指尖碰到一块松动的芯片，轻轻一抠就取了出来。插入便携设备后，屏幕跳出一行字：
【本体休眠状态维持中，等待情感共振唤醒】
我猛地抬头，“所以你不是他？你是被造出来替代他的容器？”
他站在原地，没有否认。
“那你之前记得的一切呢？出租屋的灯、热牛奶、看电影的晚上……那些都是假的？”
“我不知道。”他慢慢摇头，“但我记得你说暖宝宝要贴心口，因为我的手太凉。我记得你嫌我煮的面太甜，可我还是吃完了。这些事发生过，不管它们是从哪来的。”
我攥紧芯片，指节发白。原来从一开始，这场相遇就是一场精密设计。母亲的生命协议、婚书上的日期、阿辞一次次出现在我身边的方式——全是为了激活这个沉睡的本体。
而他，只是一个承载记忆的壳。
“如果唤醒他，你会消失吗？”我问。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按在胸口。那里贴着我给他的暖宝宝，温度透过布料渗出来，落在他掌心。
“也许会。”他终于开口，“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完成。”
我站起身，走到冷冻舱前。冰霜覆盖的玻璃映出我的脸，苍白，眼底有血丝。我伸手触碰那层寒冰，指尖传来刺骨的冷。
就在这一刻，舱内男人的眼皮忽然颤了一下。
我和阿辞同时僵住。
那不是机械反应。那是活人才有的知觉。
“他能听见我们？”我回头看他。
阿辞神色凝重，“也许不止听见。也许……他一直在等这句话。”
我低头看着手中芯片，边缘有些磨损，但编码清晰可见。背面刻着一行小字：“cw计划最终成品”。
“你说情感共振才能唤醒他。”我声音很轻，“那如果共振的是两个人的记忆呢？不是单方面的输入，而是双向的回应？”
他看向我，“你想做什么？”
我没答，只是将芯片重新插进读取口，按下数据同步键。屏幕亮起，进度条缓慢推进。
“我不是为了启动谁。”我说，“我是为了弄明白，到底是谁在爱谁。”
他站到我身边，一只手搭上控制面板。血迹顺着他的指尖流下来，在金属表面拖出一道细长的红痕。
冷冻舱内的液体开始轻微震荡。循环泵的嗡鸣变得急促，像是某种沉睡多年的东西正在苏醒。
我盯着那张与阿辞一模一样的脸，忽然说：“如果你真是本体，那你应该记得一件事。”
我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
“那天雨夜，宾利车窗降下来的时候，你问我——我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