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呼吸慢慢沉下来。暖宝宝还贴在他胸口,隔着衬衫传来温热,像一块不肯凉透的石头。我没动,怕惊醒他,可脑子里全是他说的那些话——五年前的雨夜,楼梯口穿黑衣服的男人,帮我捡纸钱的手。
天快亮时,他翻了个身,滑下去一点,头歪到我颈窝里。我轻轻抽出手,把枕头塞进他背后,然后起身走到书桌前。
那本他最近总用的笔记本还摊开着,页角画满了经济学公式,旁边总有一个小小的五角星。我之前以为是随手标记,现在却觉得不对劲。昨晚他说他试过找我们住过的老楼,查的是霖氏的资源渠道。而这些公式……会不会和公司建筑有关?
我拿过手机,打开地图软件,把公式里的数字换算成坐标轴,叠加在霖氏总部的平面图上。手指划了几遍,心猛地一沉——所有五角星的位置,都指向地下三层某个被标注为“设备间”的封闭区域。那里不在常规安保路线里,连维修工都很少进去。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没关灯就出了门。
白天进不去,只能等晚上。我换了站点的衣服,背起外卖包,混在送餐高峰时段溜进了霖氏大楼后侧的员工通道。保安换班间隙,我顺着管道井往下走,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锁已经松动,像是被人撬过不止一次。
推开门的时候,一股闷浊的气息扑面而来。手电筒的光扫过去,墙面不是水泥,而是整片涂鸦般的字迹,暗红色,干涸了很久。第一行写着:“cw = 苏晚”。
我喉咙发紧,一步步走近。下面摆着七盒创可贴,不同品牌,但每盒都被使用过,边缘有撕开的痕迹。我记得他手臂上有道旧伤,结痂的地方总爱裂开,每次都会换新的贴上去。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换这么多牌子,他说:“试过了,只有这几种不痒。”
墙角有个老旧的监控主机,电源灯居然还亮着。我插上随身带的U盘,点开最近一段录像。
画面晃了一下,出现一个男人的背影。黑色风衣,站姿笔直,右手握着一把小刀,划向自己的左手掌心。血流出来,他没停顿,直接用手抹在墙上,写下新的公式:“Δt → ∞ when cw absent”。时间戳跳出来:2017年12月24日。
那是他车祸后第三十七天。
我屏住呼吸,看着他侧脸转过来一点。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眼睛却空得吓人,像一具被抽走情绪的躯壳。可那张脸……就是阿辞。
录像右下角有一行不断滚动的小字:“程序重启周期:剩余89天。”
我按了暂停,又重播一遍,再一遍。每一次看到他用血写字的画面,胃里就像压了块冰。这不是记忆错乱,也不是创伤后遗症。这是另一个人——或者,是还没失忆的顾晏辞,在用某种方式把自己拆解、重组。
可为什么写的是“cw = 苏晚”?
cw是谁?
我蹲下身,仔细看那些创可贴。其中一盒底部贴着标签纸,上面印着模糊的医院编号。我认出来了,那是市立三院的内部用品,母亲住院时护士发过同一批。而这一盒,生产日期是2018年3月——正是她被救那天。
也就是说,这些东西,早在五年前就开始收集了。
我忽然想起什么,翻出手机相册,找到昨天拍下的照片背面那行字:“2018年3月15日,救下轻生孕妇。”当时我以为是他记下的善举,现在想来,更像是某种仪式的开始。
他不是偶然出现在桥边。
他是冲着她去的。
或者说,是冲着我来的。
我站起来,手电筒照向房间另一侧。角落里堆着几个纸箱,封口胶带已经发黄。我掀开最上面那个,里面全是文件袋,标签写着“认知干预记录”“神经映射反馈”“语言锚定测试”。最后一个袋子里夹着一张A4纸,复印件,标题是《情感变量植入方案(草案)》,落款单位被涂黑,但右下角盖着一个印章——熟悉的龙形图案,和霖氏集团的徽标一模一样。
纸张中间列着一组代号:
- A组:目标对象,顾晏辞
- b组:对照样本,普通受试者
- c组:情感触发源,代号“cw”
备注栏写着:“建议通过长期行为观察与高频接触建立潜意识依赖,确保记忆清除后仍能定向回归。”
我手指发抖,几乎拿不住那张纸。
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在他失忆之前,就已经设计好了让他爱上我的路径?
那些温柔、笨拙、为我学煮牛奶的日子……都不是意外?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会说“我是忘了以后,才知道什么叫活着”?
为什么他在心绞痛发作时,死死抓着我的手,像抓住唯一的真实?
我关掉手电,靠墙坐下,U盘捏在掌心。地下室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外面的城市还在运转,电梯上下,电话响铃,人们吃饭、争吵、相爱。而我坐在这里,面对一面写满血字的墙,开始怀疑过去几个月里所有的温度,是不是一场精心计算的骗局。
但我记得他摸我眼角的样子。
记得他说“让我看着你哭完”。
记得他靠在我肩上时,呼吸一点点变得平稳。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这些细节为什么偏偏那么真?
我重新打开监控,拖动进度条,想找更早的录像。画面跳到一段黑白影像:同一个男人站在墙前,手里拿着一本书,封面朝下。他翻了几页,忽然抬手抹了下眼睛。那一瞬间,镜头捕捉到他指缝间闪过的湿痕。
他哭了。
在这个没人知道的地下室里,他流着血写公式,也会停下来哭。
我盯着那一帧画面,反复播放。他的动作很轻,像是不想让别人看见,甚至不想让自己意识到。可眼泪是真的,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我忽然想到什么,把U盘拔出来,塞进口袋。起身时碰倒了一个纸箱,里面滑出一本薄册子。捡起来一看,是法语教材,页边有密密麻麻的笔记,字迹熟悉——是他的。
翻开第一页,夹着一张便签,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她说‘我爱你’的时候,声音像春天融雪。”
我没有读下去。
我把教材塞回箱子里,转身走向门口。
铁门在我身后吱呀作响。走到楼梯拐角时,我停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接通后我沉默了几秒。
“我想查一个人。”我说,“顾晏辞,霖氏集团总裁。我要他2017年到2018年初的所有行程记录,还有……那个项目的全部资料。”
对方问:“哪个项目?”
我望着头顶昏暗的应急灯,声音很轻:“代号叫‘cw’的那个。”
电话那头静了一下。
“你确定要查这个?”
“确定。”
我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兜里。刚要迈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人踩到了碎纸。
我猛地回头。
走廊漆黑,什么也没有。
只有那扇铁门,不知何时,又缓缓合上了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