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刚过,净水装置的监测屏上数值又跳了一下。我盯着那根绿色曲线,它比昨天高出0.5,已经贴着预警线边缘爬行。手指在记录键上方悬了片刻,按下。
数据存进日志。
我调出通风系统的运行图表,风机昨夜运转时长达标,但回风量下降了近三成。空气净化器正发出低频警报,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主控区里格外清晰。
“出风口堵了。”我起身走向监控面板,调取外墙摄像头画面。镜头被一层灰白覆盖,只能勉强辨认出风管口位置堆着半尺厚的冰壳。
苏瑶从医疗区走出来,手里拿着便携检测仪。“二氧化碳浓度0.12%,”她站到我旁边,“人待久了会犯困,注意力下降。”
“先清冰。”我说,“不然空气循环撑不住。”
她点头,转身去拿防寒装备。我按下通讯按钮:“苏晨,穿好防护服,准备清理南侧通风口。”
不到十分钟,苏晨的身影出现在外摄像头范围内。他戴着面罩,手持加热铲沿着通风管道缓慢推进。冰层太厚,铲子刮下去只留下浅痕。
“得用热风枪。”他对讲机传来闷闷的声音,“普通工具化不开。”
我打开工具舱远程授权,让他取用工业级设备。柴油发电机同步启动,为热风枪供能。电压波动瞬间传回主控台,绿灯闪了一下,转为黄色警示。
十五分钟后,第一段冰块脱落,砸在地上裂成数片。气流通道恢复部分通畅,空气净化器的报警音降低了半个频率。
“继续清到底。”我提醒,“别留残余。”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林越,外墙接缝有东西。”
我放大画面。钢板拼接处泛着细微的白色结晶,在雪光下像撒了一层盐粒。
“采样。”我说。
他从工具包取出密封袋,刮下一点残留物,原路返回。
二十分钟后,样本摆在操作台上。苏瑶用显微仪看了五分钟,抬眼说:“硫酸盐析出,酸雨蒸发后留下的。涂层表面已经开始龟裂,虽然还没穿透基层,但如果再下一次强降雨……可能挡不住。”
我没说话,把照片调出来对比。三天前检查时裂缝还不可见,现在已有肉眼可辨的纹路。
“早晚各巡一次。”我说,“发现新裂痕立即标记,拍照存档。另外查一遍所有外墙接缝,特别是屋顶和背阴面。”
苏晨翻开记录本开始登记。他的手冻得有些僵,写字时笔尖微微颤抖。
“供暖呢?”我问。
他抬头:“锅炉启停频率比预估高了一倍。白天维持十六度要烧两小时油,晚上保温就得四小时以上。按这个速度,现有柴油最多撑五十天。”
我重新核算了一遍数据。原本计划是九十天消耗周期,现在直接缩水三分之一。
“非必要用电全关。”我站起身,“照明缩短到每日八小时,只开生活区主灯。设备待机电源全部切断,冰箱温度下调两度,够保鲜就行。”
苏瑶皱眉:“药品储存不能降太多。”
“医疗舱单独供电。”我说,“其他区域一律服从配额。”
她没再反对,低头记下调整方案。
中午前,我们开了个短会。三人围在操作台边,我把三项问题列在屏幕上:**外墙腐蚀、能源超耗、通风结冰**。
“短期靠勤查。”我说,“中期必须补涂防腐层。材料库里有没有可用的密封胶?”
苏晨翻了库存清单:“有一桶工业环氧树脂,标号匹配,但只剩三分之一。”
“省着用。”我说,“先做重点区域修补。屋顶接缝、门窗框这些地方优先处理。”
“还有排水坡度。”他补充,“雨水积在屋面积不走,会加速腐蚀。得加装导流槽。”
我点头:“等天气稳定就动手。”
下午三点,外面天色突然变暗。风压传感器读数飙升,雨滴开始砸在屋顶,声音起初稀疏,很快连成一片。
强酸雨来了。
监控显示ph值迅速跌至3.2。屋顶防腐层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像是水落在烧红的铁板上。摄像头画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模糊,涂层正在被侵蚀。
“启动二级警戒。”我拉下防护闸门手柄,所有外窗自动闭合,密封条充气锁紧。
发电机负载骤增,带动电压不稳。主控屏闪了一下,断电重启。七分钟录像丢失,时间戳从15:47跳到15:54。
“标记盲区。”我对苏晨说,“之后人工补巡一圈,确认外围没有异常。”
他已经在穿外套。“我去看看屋顶排水口通不通。”
“带上头灯。”我递给他一支强光手电,“雨太大,能见度不会超过两米。”
他点头出门。
我在主控台守着系统参数。锅炉因室温下降频繁启动,柴油消耗曲线再次上扬。备用电源舱的温度监控显示内部已降至零下八度,电子元件长期在这种环境下容易失灵。
四十分钟后,苏晨回来,全身湿透,面罩上全是雾气。他摘下帽子,头发结着细小的冰珠。
“排水口一半被冰堵死。”他喘着气说,“我清了一下,水流慢,但总算动了。屋顶东角有积水,大概两公分深,正在往下渗。”
我立刻调出结构图。那个位置正好是承重梁连接点。
“明天必须做防水补强。”我说,“你先去换衣服,别感冒。”
他应了一声,走向休息区。
苏瑶刚做完新一轮空气检测,数值回落到0.06%,接近安全线。
“暂时稳住了。”她说,“但要是再来一场雨,通风系统可能彻底瘫痪。”
“不会等下一场。”我说,“趁着现在还在下雨,把问题摸清楚。”
我打开内部巡检模式,逐项排查管线状态。电缆穿墙处密封完好,排水阀无泄漏,但西侧通风管的保温层出现局部塌陷。
“这里要重做。”我拍下照片存入隐患档案。
苏晨换了干衣服回来,手里拎着一个改装过的电瓶箱。
“我加了个稳压模块。”他说,“用报废车上的电瓶做的应急供电单元,能撑十分钟。万一下次断电,至少监控不会黑。”
我接过箱子检查接口。“接哪里?”
“主控台和安防系统并联。”他指着线路图,“断电瞬间自动切换,延迟不超过半秒。”
“装上。”我说,“测试通过就固定位置。”
他转身去接线。
天黑后雨势渐弱。系统各项指标趋于平稳,但警报阈值比平时低了一档。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我坐在操作台前,把今天的异常汇总成报告。外墙腐蚀进度、柴油实际日耗量、空气循环效率下降比例——每一项都在提醒我们,这座安全屋正在被环境一点点磨损。
苏瑶收拾完医疗区,走过来看了一眼屏幕。“你还记得第一天住进来的时候吗?”她忽然说,“那时候你觉得只要囤够东西,就能万无一失。”
我记得。
那时我以为最难的是抢时间、抢资源。现在才知道,最难的是让一切在恶劣环境中持续运转。
“不是东西不够。”我说,“是变化太快。”
她没接话,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朝休息区走去。
苏晨还在调试稳压装置。焊枪喷出一道蓝光,映在他冻得发红的手指上。他小心翼翼地封住最后一个接口,动作缓慢但稳定。
我关闭主监控屏,目光扫过墙上新贴的《守则》。条款依旧清晰,可现实已经超出规则覆盖的范围。
窗外雨停了,风却更急。屋顶残余的酸水顺着排水槽滴落,敲在金属托盘上,一声,又一声。
苏晨放下焊枪,拿起对讲机测试信号。
电流声过去后,他开口:“南侧围墙红外扫描正常,屋顶巡查完成,无结构性损伤。”
我看着他把对讲机放回支架,然后伸手摸了摸主控台边缘的螺丝是否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