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的闪光灯亮起后,苏瑶没有动。她只是看着那束光在玻璃幕墙上短暂地跳了一下,然后熄灭。楼下采访车还在原地,设备收了一半,似乎察觉到什么,又停了下来。
厉霆琛也看见了。他没说话,只是往她身边靠近了些,两人并肩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楼下的动静渐渐安静。城市夜晚的节奏慢了下来,车流像一条发光的河,从脚下蜿蜒而过。公司大楼的灯光依旧亮着,几层关键部门还有人在加班,窗内影影绰绰,是还没结束的工作。
“他们走了。”苏瑶终于说。
“嗯。”厉霆琛应了一声,“不会再来了。”
她说:“刚才那一闪,像是提醒我们,还站在风口上。”
他转头看她,“但现在风停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公关组的消息没再弹出来,舆情数据已经稳定,热搜词条换了好几轮,他们的名字不再出现在负面标题里。五宝的事、内鬼的事、对手的动作,都被一层层拆解、回应、封存。那些曾经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东西,现在终于成了过去。
厉霆琛忽然说:“我以前总想把所有事都控制住。项目、股价、对手的每一步动作,甚至你和孩子的生活。我以为只要我在,就能挡住一切。”
苏瑶看着远处的天际线,“可那次你没挡住。”
他说:“我没在。”
她没接话,但也没避开。他知道她在等他说下去。
“我找了你们那么多年,每次以为有线索,最后都是空的。直到那天在医院看见你,我才明白,我不是找不到你,是我从来没真正懂你。”
她侧过脸,目光落在他脸上。他的眼神很静,不像从前那样带着压迫感,也没有刻意讨好她的柔软。就是平静地说出一句话,像承认一个早就存在的事实。
她说:“我不怪你消失。我怪的是,我们都以为靠自己就够了。”
他点头,“你一个人带五个孩子,工作、防人、查线索,连格斗训练都是抽晚上两小时去的。而我呢?坐在办公室里调资源,发命令,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什么。”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说。
“现在我们都在。”他说。
风从高处吹过来,带着一点凉意。苏瑶抬手拢了下头发,指尖碰到他的袖口。他顺势抬起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只是稳稳地贴着。
“你还记得三宝被带走那天?”她问。
“记得。监控画面断的时候,我砸了整面墙。”
“我当时在想,如果我能再快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让他们靠近孩子。”
“我也在想,如果我早点发现李伟的账户异常,是不是就不需要你亲自去查东区机房。”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她说:“但我们还是赶上了。”
他说:“因为我们没停下。”
楼下的采访车终于开走了。尾灯在街角拐弯时闪了两下,随即融入车流。大屏上的财经快讯换了一条,声音听不清,只看到画面里闪过公司大楼的轮廓,很快又被广告取代。
苏瑶靠着栏杆,肩膀慢慢放松下来。厉霆琛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揽住她的肩。她没躲,顺势靠进他怀里。这个动作做得很自然,像是做了很多次一样。
“孩子们今天睡得早。”他说,“四宝睡前问我,爸爸以后还会有人来抓我们吗?”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不会了。因为妈妈和爸爸一起守着家。”
她嘴角动了动,“他会信吗?”
“他笑了,说那你要答应陪他写作业。”
她轻笑一声,“这算什么条件。”
“他还说,要是你不答应,他就告诉二宝,让他缠着你问问题。”
“这孩子。”她摇头。
厉霆琛低头看她,“其实我也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她想了想,“先把新安防系统跑满一个月,看看有没有漏洞。然后……我想把五宝的幼儿园换个离家近的。之前为了隐蔽身份,选得太远了。”
“可以。明天就办。”
“还有,我想重新申请那个医疗合作项目。三年前我递过方案,被压下来了。现在资料都齐了,也能光明正大地用我的名字。”
“我让人配合你。”
她抬头看他,“不是让你帮我,是让我自己做。”
他顿了一下,笑了,“好,你自己做。我在旁边看着就行。”
她也笑了。
夜更深了。整栋楼的灯光陆续暗下去,只有顶层这一片还亮着。保安巡视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规律而踏实。
苏瑶说:“你知道最累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说说看。”
“不是忙,是不敢停下来。怕一闭眼,孩子就出事;怕一松手,线索就断了;怕说错一句话,就会连累所有人。那时候我觉得,只要我不倒,他们就能安全。”
“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我不用一个人扛了。”
他收紧手臂,“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她靠着他,呼吸变得平稳。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她觉得脑子里没有警报在响,心里也没有绷着一根弦。不是因为事情结束了,是因为她知道,旁边这个人不会再让她独自面对。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接孩子放学。”她说,“穿西装,开迈巴赫,全校家长都盯着你看。五宝冲出来抱住你腿的时候,你愣了一下。”
“我不敢动。怕吓到他。”
“结果他抬头问你,叔叔你是来找我妈结婚的吗?”
厉霆琛低笑出声,“我说不是,他说那你不许抢我妈妈。”
“你当时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已经抢到了。”
她笑起来,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他低头看她,“我说错了?”
“没说错。”她声音轻了些,“只是现在,我不想再躲了。”
“不躲了。”他应道,“堂堂正正地在一起。”
她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指尖微凉。他反手握住,掌心传来的温度一点点暖了过来。
“明天早上我有个会。”他说,“九点,董事会特别议程。要正式通过监察委员会的独立权限。”
“我去旁听。”
“不用请假?”
“孩子们有阿姨照顾。而且,”她顿了顿,“这事我也该在场。”
“好。”
他又说:“开完会一起去接孩子放学?”
“行。”
“然后回家吃饭。”
“让厨房多做两个菜。”
“叫上你闺蜜。”
“她最近忙着相亲,不一定来。”
“那下次再说。”
“嗯。”
他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不像在安排日程,更像在确认一种生活真的回来了。
楼下大堂的灯忽然全亮了。一辆车驶入地下车库入口,车牌识别通过,栏杆抬起。是安保系统的自动记录,正常访客登记。
苏瑶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四十分。
“再站一会儿?”他问。
“再站一会儿。”
风吹得稍微大了些,她往他怀里缩了缩。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动作熟练,像是做过很多次。
远处的城市依旧亮着,但不再让人感到压迫。那些曾经藏在光里的危险,已经被一一拔除。剩下的,只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她仰头看他,“你说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只要你还在。”
“我不会走。”
“我也不再放手。”
她点点头,重新靠回他肩上。
楼下的监控屏幕切换画面,摄像头扫过停车场角落,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稳。车门打开,一双皮鞋踩在地面,裤脚笔挺,袖扣在灯光下闪了一下。
那人抬头,望向大厦顶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