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窗,望向西边。商阳城的布局在脑中清晰呈现:中心偏西是繁华的掏钱街,偏东则是清晨遭遇变故的自由集市,周边还有大片的农田。墨泮河自城北蜿蜒而入,穿城而过,最终从城西向南流去。或许,坐船能快一点?
城西一带,是商贩云集之地。每日都有大量商队往返于商阳与定阳之间,镖局自然也聚集于此。无碍镖局,想必就隐在那片喧嚣之中。
屈曲估算着时辰,即便此刻动身,抵达城西也已是半夜三更。那时镖局早已歇业,大门紧闭,难有机会探查。然而若不动身,又总觉得延误了时机,辜负了这第一项任务的分量。
他轻叹一声,终究还是将卷宗仔细收好。无论如何,总得先行一步,见机行事。或许夜幕之下,反而更便于行动。屈曲整了整衣袍,将令牌和随身兵器佩好,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然。
数学宗所在地,最高的主峰之上,空间忽然泛起细微涟漪,如同平静湖面被微风拂过。紧接着,一老一少两道身影自虚空中缓步走出。老者面容苍老,布满了棕红与暗褐交织的斑痕,正是数学宗长老复数依。他身旁的女孩约莫九岁模样,面容稚嫩,神情间却带着一股刻意经营的、并不自然的活泼——她便是死后重生、奇迹般归来的星依。
“徒儿,这里便是我们数学宗根基所在。”复数依声音温和,抬手指向四周,“背倚万年白玉雪山,雄踞商阳城南脉。你觉得如何?”
星依——如今名叫刘寒婵——适时地睁大了眼睛,脸上绽出恰到好处的惊喜:“真好呀!谢谢师父!”她嗓音清脆,努力模仿着寻常九岁孩童的雀跃,可那双眼睛深处,却藏着一抹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疏离与冷静,即便刻意掩饰,仍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露。
复数依呵呵一笑,粗糙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还未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回师父,我叫刘寒婵,今年九岁啦。”她歪着头回答,模样天真,可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厌倦与漠然,却未能完全逃过老人的注意。
复数依与她对视的刹那,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寒意,心中暗忖:“这孩子怕是蝉族遗孤,心性早非稚子。我得悉心教导,万不能让她再如星依那般,长成一副冰冷彻骨、拒人千里的模样。”
他转念又想:“不过这孩子的天赋确实惊人。一路行来,我随手传授的几道基础技法,她竟已掌握得八九不离十。倒也不奇怪,若非天资卓绝,当初又怎敢以初生之犊的姿态独面对向心力之威?”
“只可惜她如今学习境界尚浅,仅处于初中一年级。若能突破至初中四年级,未来或可独当一面;倘若有一天晋升高中境界……必将成为引领这个时代的弄潮者。”复数依默默思量着,望向小女孩的目光里,不由地带上了一份深切的期许。
星依自然留意到了复数依神情的细微变化,但她并未放在心上。早年间颠沛流离的经历早已告诉她,旁人神思的倏忽转变,很多时候并无深究的必要。更何况如今她顶着一副九岁孩童的形貌,即便复数依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也绝无可能联想到——昔日那个搅动风云、剑指苍穹的星依,此刻正站在他的身旁,唤他一声师父。
她真正忌惮的,是深藏在数学宗秘境中的某位长老。当初她与影依在秘境中生死相搏,动用〈升维〉强行跃入高维时空的那一刻,曾清晰地感觉到一道不属于影依的“目光”穿透维度落在自己身上。虽然只有短短几息,那道注视便如潮水般退去,却足以令她悚然警觉——秘境之中还藏着一个人,一个能窥破高维变幻、洞察她所有行动的存在。其实力深不可测,必是宗门中某位隐世长老。
可她并不知道,自己深深忌惮的那位,正是岑豆叶。而他早已在蝉族遗迹之战中被“同分异构”一击扰乱了神智,如今滞留商阳、颜面尽失,迟迟没有返回数学宗。
“乖徒儿,”复数依的声音将她从思忖中唤回,“今日起,你就与其他师兄师姐一同修习。若要吸收天地灵感,可去后山瀑布旁,那是本宗灵感最为充沛之地;若是学习演算技法,便去师生堂学习。至于你的住处……”他略一沉吟,慈祥地笑道,“就安排在我寝居之侧吧,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没问题,师父。”星依乖巧地应道。
“那现在,为师先带你去看看房间,稍作布置可好?”
“辛苦师父了。”她微微颔首,语气恭顺,眼神却在复数依转身引路的刹那悄然变得深远,如同雪山上终年不化的寒冰,冷静地审视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故地。
在商阳城东自由集市的一角,隐蔽着一处静谧的院落。院落不大,却规整干净,两间朴素的屋舍相对而立,大门偏左处栽着一株垂柳,细长的枝条在微风中有节奏地轻摆。地面仍是未经修整的土胚路,踩上去略带松软,却反而透出一种朴拙自在的气息。
此刻,岑豆叶正坐在院中的织机前,双手如飞般穿梭引线,织机发出规律而急促的声响。她低垂眉眼,神情专注,俨然一副娴熟织娘的模样——尽管她的容貌依旧清丽,身姿挺拔,与寻常意义上“家庭主妇”的形象相去甚远。
她早已理清了思绪。〈经验回归方程〉的瓶颈已困扰她多时,非一日之寒。虽然之前在蝉族遗迹中被“同分异构”以一式〈苯〉扰乱了神智,影响却不算太深。比起从前那般思绪如电、运转如神,如今的她确实感到脑海有时如凝滞的浓墨,难以化开。但即便如此,她的思维速度依旧远超常人。
“既然一时难以突破,不如暂隐于此。”她手中的梭子未停,唇角却牵起一丝自嘲的弧度,“数学宗寻不到我,倒也清静。待我将此法彻底完善,再回归宗门也未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