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山道仿佛没有尽头，在血月映照下，如同一条蜿蜒的巨蟒，潜行于漆黑的山林之间。马车每一次颠簸，都让车厢内的众人心弦紧绷。自从那诡异老道出现又消失后，一种无形的压力便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萧允翊在楚晚莹的银针与药物调理下，暂时稳住了情况，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气息微弱。他半阖着眼，似乎在抵抗着体内冰魄之力反噬带来的阵阵寒意与痛楚。
“方才那道人……”楚晚莹一边用湿巾擦拭萧允翊额角的虚汗，一边忧心忡忡地低语，“他提到的‘寂灭’，还有太子血脉非正选之言……”
墨云舟紧握着玄机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窗外飞逝的、扭曲的树影，沉声道：“此人来历不明，所言却直指核心。他若非墨家核心人物，便是与镜中人、守灯人那等存在有牵连的方外异士。其言不可尽信，但亦不可不防。”
岩雪端坐一旁，如同冰雕雪塑，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蔓延在马车周围数十丈的范围内。 “他身上的‘死寂’之气，非同一般。而且，他点出前方有‘绝地’，或许并非虚言恫吓。” 她忽然目光一凝，转向萧允翊， “太子，你方才感应到的那缕冰灵之气，此刻感觉如何？”
萧允翊虚弱地抬起眼帘，努力集中精神，片刻后，轻声道： “更清晰了……姑姑。就在前方不远，似乎……有一处寒源。很冷，但……不让人讨厌。”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就在这时，驾车的影卫再次传来急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 “大人，前方没路了！是一片断崖！但……崖下似乎有光，还有水声！”
众人心中一凛。墨云舟立刻下令：“停车！戒备！”
马车在距离断崖边缘数丈远处险险停下。众人下车，只见前方道路戛然而止，一道深不见底的漆黑断崖横亘眼前，崖下雾气氤氲，隐约有哗哗水声传来。而更令人惊奇的是，在那浓重的雾气深处，竟透出一种柔和的、月白色的微光，同时，一股精纯而凛冽的寒气，正从崖下源源不断地弥漫上来。
“就是这里……”萧允翊被楚晚莹和墨云舟搀扶着，感受到那股寒气，精神似乎微微一振，“那股冰灵之气的源头，就在下面。”
岩雪走到崖边，俯身仔细观察，又伸手感知那弥漫的寒气，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此地……竟是一处罕见的‘地脉寒窍’。汇聚地底阴寒之气，经年累月，或可形成极寒之水。这股气息，虽远不及祖灵本源，但其精纯程度，确实对稳定冰魄有裨益。” 她回头看向萧允翊， “太子感应无误，此地或可暂缓你伤势恶化。”
“可是，这断崖如何下去？”楚晚莹看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担忧道。
一名影卫上前禀报：“大人，属下探查过了，左侧崖壁有藤蔓垂落，似乎曾有人迹，或可攀爬而下。只是雾气太重，看不清下方具体情况，恐有危险。”
墨云舟沉吟片刻，决断道：“既然有此机缘，不可错过。我与岩雪姑娘先下去探查，确认安全后，再护送太子下去。晚莹，你与两名影卫在此等候，看守马车，若有异动，以哨音为号。”
楚晚莹虽不放心，但也知这是最佳安排，点头道：“你们千万小心。”
岩雪与墨云舟都是身手高超之辈，借助粗壮的藤蔓与崖壁凸起的岩石，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浓雾之中。约莫一炷香后，下方传来了墨云舟清晰的呼哨声，示意安全。
随后，萧允翊被用坚韧的绳索小心缚住，由岩雪和墨云舟在下接应，楚晚莹与影卫在上方协助，缓缓缒下悬崖。崖壁湿滑，寒气刺骨，足足下降了近二十丈，双脚才触到坚实的地面。
崖底别有一番天地。这是一处隐藏在群山环抱中的幽谷，面积不大，中央是一泓不过数丈见方的水潭。潭水漆黑如墨，却散发着惊人的寒气，水面之上氤氲着乳白色的寒雾，那月白色的微光，正是从潭水深处透出。潭边生长着一些散发着莹莹蓝光的奇异苔藓，勉强照亮了这方寸之地。
“好精纯的寒气！”岩雪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力量，眼中异彩连连，“此地寒气，竟似能主动滋养太子体内的冰魄。”
她扶着萧允翊在潭边一块较为平坦的岩石上坐下。 “太子，尝试引导体内残存的冰魄之力，缓缓吸纳此地的寒气，切记，不可操之过急。”
萧允翊依言闭目，尝试运转那微弱的力量。果然，一丝丝精纯的寒气如同受到吸引般，缓缓融入他体内，那原本躁动不安、如同利刃刮骨的反噬痛楚，竟然真的减轻了几分，虽然力量恢复微乎其微，但那种本源被缓缓温养的舒适感，让他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色。
“有效！”楚晚莹下来后看到此景，面露喜色。
墨云舟却不敢放松，与两名跟随下来的影卫警惕地巡视着这小小的幽谷。这地方太诡异，太安静，除了潭水偶尔冒起一个气泡破裂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连虫鸣都听不到。
“此地虽好，却非久留之地。”墨云舟沉声道，“太子情况稍稳，我们需尽快确定离开的路径。”
岩雪点头，目光却依然停留在那漆黑的寒潭之上： “这寒潭……似乎并非天然形成如此简单。潭底那光源，隐隐给我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异变再生！
一直安静吸收寒气的萧允翊，身体猛地一颤，骤然睁开双眼！他的眼眸之中，竟短暂地闪过一抹与那潭底微光同源的月白色光华！ “下面……有东西在叫我……”他喃喃道，声音带着一丝迷茫与不受控制的牵引感。
几乎同时，岩雪也感到怀中有物微微发热。她取出那物，正是离开苍岩峰时，老族长交付给她的一枚用于在危急时刻与族内特定物品产生感应的古老骨片。此刻，这枚骨片正散发着微弱的温热，并且指向寒潭方向！
“族中圣物……的感应？”岩雪瞳孔微缩，“难道这潭底，有我雪岩族先辈遗留下来的东西？”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的潭水，突然无声无息地荡漾开一圈圈涟漪，中心处的月白色光芒骤然变强！一股比之前更加浓郁、更加古老的寒意弥漫开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怆与执念。
---
北境，苍岩峰顶。
寂灭之瞳形成的黑暗漩涡，悬浮在祭坛上空，缓缓旋转，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冷漠地注视着在它威压下挣扎的渺小生灵。恐怖的吸力席卷着一切，阿木古郎的身体已被拉得悬空，全靠凌云死死抓住他的脚踝，才未被吞噬。
“坚持住！阿木！”凌云嘶吼着，手臂青筋暴起，指甲因用力抠入冰面而破裂出血。另一名仅存的雪岩族战士试图帮忙，却被一块被吸力扯起的碎石击中胸口，喷血倒飞出去，生死不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枚悬浮在岩烈遗体上、散发着温暖白光的首领骨符，似乎感应到了族人的危机与那寂灭意志的狂暴，光芒骤然炽盛！
“嗡——！”
乳白色的光晕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形成一个微弱却坚韧的光罩，将凌云和阿木古郎勉强护在其中。那恐怖的吸力顿时一减！
“骨符！是祖灵的力量！”阿木古郎劫后余生，激动地喊道。
然而，那寂灭之瞳似乎被这微弱的抵抗激怒了。漩涡旋转的速度猛地加快，更多的黑色气流如同触手般伸出，狠狠抽打在乳白色光罩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光罩剧烈波动，明灭不定，显然无法支撑太久！
更让人心悸的是，那两点猩红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南方，这一次，目光中除了冷漠，似乎还多了一丝……针对性的、仿佛穿透了空间阻隔的锁定意味！
---
京城，皇宫，宣室殿。
萧景琰并未安寝，他站在殿外廊下，仰望着天穹那轮依旧殷红得诡异的月亮，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凝重与疲惫。沈清辞静静地站在他身侧，手中捧着一件厚氅。
“陛下，夜深露重，保重龙体。”她将厚氅为萧景琰披上，声音温柔。
萧景琰握住她冰凉的手，叹道：“朕如何能安寝？翊儿他们此刻不知行至何处，是否安全。北境凌云许久未有消息传回，只怕……而那墨家，在京城定然还有后手。”
沈清辞依偎在他身侧，低声道： “翊儿吉人天相，又有岩雪姑娘和云舟他们护送，定能逢凶化吉。”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 “陛下，臣妾近日反复研读《楚门医案》，其中一些关于血脉之力与异象感应的记载，结合宫中古籍，有一发现，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但说无妨。”
“臣妾怀疑，林姐姐……不，是林婉儿当年，或许并非单纯与镜中人合作。她很可能，本身就是某种古老血脉的承载者，甚至可能与北境雪岩族，存在某种极其隐秘的关联。而翊儿身负的‘冰魄’，或许并非偶然，而是这种血脉与宇文氏前朝秘法结合后的……一种必然产物。”
萧景琰霍然转身，目光锐利地看着沈清辞：“此言当真？依据何在？”
沈清辞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抄本和一册医案笔记： “陛下请看，《楚门医案》中曾记载一例奇症，患者体蕴极寒，药石罔效，其祖上传闻有北地异族血统。而宫中秘录则含糊提及，前朝宇文皇族曾与一支隐匿于雪山、身负异力的部落通婚，以求获得驾驭寒冰的力量。林婉儿入宫前的身世成谜，其言行举止以及对某些冰寒之物的异样亲和……种种迹象，让臣妾不得不做此联想。若真如此，那墨家对太子的执着，除了‘容器’之说，恐怕更深层的，是想获得他身上那源自古老部落的……血脉之力。”
萧景琰脸色阴沉，接过资料快速翻阅，越是看下去，眉头皱得越紧。如果沈清辞的推测属实，那么太子的处境，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危险！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急匆匆走来，躬身禀报：“陛下，娘娘，宫外递来密报，是……是关于墨家的动向。”
---
幽谷寒潭边。
萧允翊眼中的月白光芒渐渐隐去，但他对潭底那“呼唤”之感却越发清晰。他挣扎着想站起来： “岩雪姑姑，墨国公，下面……真的有东西，它在叫我……很悲伤……”
岩雪握紧手中发烫的骨片，又看了看状态奇异的萧允翊，心中已有决断： “墨国公，你与楚郡主护好太子，我下去一探！”
“不可！”墨云舟立刻阻止，“潭水诡异，寒气逼人，水下情况不明，太危险了！”
岩雪摇头，语气坚决： “骨符感应与太子异状同时发生，绝非巧合。此物或许与我族渊源极深，甚至可能关乎太子能否真正掌控冰魄。我必须下去。” 她看向萧允翊， “太子，你既能感应，可能大致感知其方位与距离？”
萧允翊凝神片刻，指向潭水中心偏左的位置： “就在那里……不太深……但很冷……”
岩雪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乳白色光华，抵御那刺骨的寒意。她将新月弯刀咬在口中，对墨云舟道： “我以真气护体，支撑一炷香时间。若超时未归，或潭有异动，你们立刻带太子离开，无需管我！”
说完，不待墨云舟再劝，她纵身一跃，如同一条白色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那漆黑如墨、寒气森森的潭水之中，只留下几圈缓缓扩散的涟漪。
潭边，只剩下墨云舟、楚晚莹紧张地注视着恢复平静的水面，以及依偎在楚晚莹怀中、目光却死死盯着岩雪入水处的萧允翊。
时间，在死寂的寒冷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水面依旧平静，那月白色的微光在岩雪入水后，似乎变得更加明亮了一些。
突然，一直盯着水面的萧允翊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 “好痛……下面……打起来了……有……有黑色的东西……在攻击姑姑……”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原本平静的潭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油，猛地翻腾起来！大量的气泡从水底涌上，那月白色的光芒剧烈闪烁，隐隐约约，似乎还传来了一声沉闷的交击之声，以及一股陡然爆发的、令人灵魂战栗的阴冷邪恶气息！
墨云舟脸色大变，玄机匣瞬间完全开启，数道寒光对准了翻腾的潭水！ “岩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