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佐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深不见底。
他来到大将军营房之外,取出一支特制的细杆墨笔,在一指宽的纸条上飞快写下几行密语。
而后打了个响指,一只通体乌黑、唯有眼珠赤红的暗鸦悄无声息地落下,叼起纸条,振翅融入夜色。
世人百姓苦宇文家族久矣。
燕佐早有除之而后快之心,却一直按捺。只因宇文家族盘根错节,势力庞大,涉及十万巡界使还有当今皇帝,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区区一个宇文家的走狗邢三儿,不过是条仗势欺人的恶犬,摆弄他,对于燕佐和他手下的兄弟会来说可谓四个字…..
易如反掌。
只是鹤元劫给的时间有点紧迫些罢了。
将近子时,营房内灯火通明,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众人皆在,无人离去,压抑的怒火在沉默中酝酿。
忽听得窗外极轻微的一声落地响。
旋即,大将军营房那扇厚木门被无声推开。
一道几乎融入阴影的身影提着一个不断扭动、衣着讲究、头上套着麻袋的人,如同扔破布袋般掷于堂下。
来人是影钊,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影钊。
除了燕佐没人认识他,但他对这些人可都很熟悉……
影钊一身夜行衣紧束,面容隐在黑布之后,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如同最锋利的刀锋。
他朝着燕佐的方向,单膝点地,无声一拜。
燕佐略一颔首。
影钊便如鬼魅般退后,身形一晃,再次隐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好厉害的手段,好可怕的效率!燕佐之势力,恐怖如斯……
边上的吴怀志大踏步上前,扯下套那人头上的麻袋。
邢老三显露出来……
“草!”金枭第一个爆发出怒吼,大步上前,照着那地上捆缚之人脑袋就是狠狠一脚!
“妈了个巴子的!鹤老弟!就是这狗杂种邢三儿没错!”他骂骂咧咧,粗暴地扯掉那人嘴里的破布,连带竟崩飞了三颗带血的黄牙。
“哎呦!各位爷爷……饶命……饶命啊……”邢三儿被踹得眼冒金星,口鼻溢血,绿豆眼里充满了惊惧与茫然。
金枭又给他一个大嘴巴子,紧接着拽着他的发髻喷道:“谁他妈有你这么个狗孙子!”
“是是是……各位……各位大人……”
邢三儿蒙圈了……
他下午还在岚安城的暗巷里收账,转眼就被敲晕掳来,根本不知犯了哪路太岁……
邢三儿抬头,惶惑地四顾,看到周围清一色的黑色风衣和鹰徽——是守望者?
井水不犯河水,绑我作甚?
“说。”鹤元劫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你们为何要害死齐稚。上月二十三日那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齐……齐稚?”邢三儿脑子嗡嗡作响,他坏事做尽,害过的人命两只手数不过来,齐稚这事过去十几天,早被他抛到脑后,一时竟真对不上号。
鹤元劫走下主位,沉重的归墟墨羽拖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没有丝毫犹豫,剑光一闪!
“啊——!!!”邢三儿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他的左手齐腕而断,掉落在地,鲜血喷溅!
烈火云依几乎同时上前,手中长刀红芒一闪,灼热的剑意瞬间将断腕处烧焦止血,动作干脆利落——不能让他就这么流血死了!
“说!”鹤元劫的剑尖抵在邢三儿剧痛扭曲的脸上,“为何害死齐稚!那天你带他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钻心的疼痛和死亡的恐惧终于击溃了邢三儿的记忆壁垒,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我……我想起来了!齐稚!是那个巡界使!他……他媳妇……可叫莺莲?”
归墟墨羽的剑尖又进半分,刺破皮肤:“没错。”
“大人们……我说!我都说!只求……求各位大人饶我一条狗命!”邢三儿磕头如捣蒜,心里却发着狠:只要老子能活着出去,定要你们这群丘八死无葬身之地!
他断断续续,将骗齐稚入府,以及派人迷晕莺莲绑来……
宇文庭信如何当着齐稚的面行禽兽之事,莺莲之后又如何被宇文启和那些下人糟蹋至死……
还有随后如何罗织罪名将齐稚问斩,一五一十吐了出来。
言语间诸多污秽不堪之处……
听得众人震惊不已,目眦欲裂,怒火滔天……
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有如此肮脏非人之事!
可恨至极。
邢三儿当然隐去了自己也曾参与其中的细节,这可瞒不住鹤元劫。
鹤元劫静静听着,脸上肌肉绷紧,眼中星辰闪烁。待邢三儿说完,他忽然问:“那晚,莺莲……你也碰了吧?”
邢三儿一愣,眼神闪烁,连忙矢口否认:“没!没有!小的哪敢……”
话未落音,一道银白剑光闪过!
御国千雪轻挥一道剑气,邢三儿的右臂齐肩而断!
“啊——!”又是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他在说谎。”御国千雪声音清冷,银剑归鞘。
烈火云依再次上前,灼焦伤口。
“啊!!”邢三儿一声惨叫,灼烧更疼!
“我知道他在说谎。”鹤元劫语气平静得可怕,归墟墨羽已然举起。
“且慢!”南荣宗象忽然开口,他向来沉稳,此刻镜片后的眼睛却也布满血丝,声音因极力压抑愤怒而微微颤抖,“鹤大将军,让他就这么死了,太便宜这禽兽!”
吴怀志红着眼睛哭喊:“对,劫哥儿!不能让他痛快死!”
明哲扶了扶眼镜,书生气的脸上尽是凛然:“禽兽衣冠,形似人貌而心悖人伦。万死难平我等心头之恨……当施以凌迟。”
皇甫逸尘握紧双剑,冷冷道:“好主意。”
金枭狞笑:“得嘞!就先拿这杂碎开刀,练练手艺!”
“你……你们!”邢三儿吓得魂飞魄散,改软为硬,色厉内荏地尖叫,“我……我可是宇文家的人!是宇文世子眼前的红人!你们敢杀我,宇文家绝不会放过你们!”
鹤元劫俯视着他,如同看着一条蛆:“你的主子,也活不久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我,叫鹤元劫。”
邢三儿如遭一闷棍,浑身猛地一僵,绿豆眼里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化为绝望的灰烬。
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不是普通的守望者……
竟然是……
鹤元劫。
守望者大将军……
那个斩杀巨蛇、横扫铁甲军的英雄……
他……
他怎么会为齐稚那种小人物出头?!
鹤元劫不再看他,归墟墨羽扛在肩头,发出沉闷的铿声。他摆了摆手,声音疲惫却不容置疑:“你们……看着办吧。”
他转身向外走去,经过燕佐身边时,低声道:“燕老大,出来一下。”
营房外,夜凉如水,薄薄剑网之外,满天星辰。
两人并肩而立,沉默片刻。
营房之内不断传来邢三儿的惨叫之声。
“燕老大,我想听听你的意见。”鹤元劫平静道,“……我要灭掉宇文氏。”
燕佐点燃一支忘川,声音低沉,“实不相瞒,我早有此心,但单凭我地下那些力量,和宇文家族最多只能做到同归于尽。”
鹤元劫望着满是星辰的夜空,缓缓道:“燕老大,他宇文家族,比起那铁甲巨蛇,还有那数千铁甲军,谁强?谁弱?”
燕佐吸烟的动作一顿,烟雾后的眼睛微微眯起:“自然是巨蛇与铁甲军更强。但……在天岚城内动用你那星辰之力,剑网必毁。”
“灭宇文氏,”鹤元劫的手按在归墟墨羽的剑柄上,声音冷硬,“有这把剑,就够了。”
“这事牵扯太广,需从长计议。”燕佐吐出一口烟,分析道,“首先,如果能让剑神出手,那就简单了。不过我曾问过他,他没有对宇文家出手的意思。
其次,宇文家背后还有皇帝,尚不知道皇帝对宇文家族的态度。
再次,宇文家族有两千死士,个个都是‘天使’。”
“我没有劳烦剑神的打算,至于皇帝那边,不用有顾虑。从长计议?不不不……”
“不管怎么说,那两千死士不是好解决的,其入选门槛不亚于皇家卫。刺杀宇文父子,得等时机,等那两千死侍不在其身边……”
鹤元劫伸手示意燕佐停止……
燕佐愣了,自己称霸黑道这么多年,还没人敢打断自己的话……
也就是眼前这位或是那位剑神。
鹤元劫转过头,看向燕佐,眼中闪烁着一种燕佐从未见过的、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燕老大,你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这,不是简单的复仇,也不是什么所谓的刺杀。这是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