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色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头顶,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空气中没有风,带着一种黏腻的潮湿感,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朔方城头,守军士兵们早已各就各位,如同雕塑般肃立在垛口之后。
他们紧握着手中的兵器,目光死死地盯着西方那片空旷而死寂的原野。
经过连日的动员和准备,最初的恐惧似乎已被一种麻木的等待和决死的意志所取代。
突然!
就在地平线的尽头,与灰暗天空交接的地方,毫无征兆地,泛起了一丝异样的、移动的灰黄色!
那灰色起初极其微弱,仿佛错觉,但很快,便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两侧蔓延、加厚、抬升!
紧接着,一阵极其沉闷、却又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连绵不绝的轰鸣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那不是雷声!是成千上万只马蹄和脚步同时践踏大地,汇聚成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声浪!
“来了……他们来了……” 城头上,一个年轻的新兵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身旁的老兵猛地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低喝道:“闭嘴!稳住!记住将军的话!”
那灰色的移动线条越来越宽,越来越近,最终化为一片无边无际、仿佛连接着天地的巨大尘幕!
尘幕之下,是无数蠕动的黑点,如同迁徙的蝗虫,又如同决堤的浊流,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向着朔方城汹涌而来!
马蹄声、脚步声、车轮滚动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震耳欲聋!
整个大地都在这种恐怖的声势下剧烈地颤抖起来!
城墙上,细小的碎石和尘土被震得簌簌落下。
“全军戒备——!”
军官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在城头各处响起,压过了那越来越近的死亡轰鸣。
弓箭手们下意识地拉紧了弓弦,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滚木礌石旁的士兵握紧了撬棍,手心里全是冷汗;
神策军的火枪兵们则开始最后一次检查枪械,装填弹药,动作虽然依旧熟练,但呼吸却不自觉地粗重了许多。
裴行俨、李安、秦琼等人,肃立在北门城楼最高处,望着那如同末日潮水般涌来的敌军,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黑压压的联军队伍,根本望不到尽头。
冲在最前面的,是身着各式皮袄、挥舞着弯刀、发出野性嚎叫的突厥骑兵,他们如同黑色的旋风,卷起漫天黄沙;
随其后的,是数量更加庞大、但队形也相对散乱的西梁步兵,杂色的旗帜在尘雾中若隐若现;
更后面,则是一些被驱赶着的、用来填壕和消耗守军物资的俘虏和民夫,哭喊声隐约可闻。
一面格外巨大的狼头纛,在联军中军位置高高飘扬,旗下,隐约可见一个身着金甲、身影魁梧的将领,正是突厥处罗可汗!
他身旁,则是西梁皇帝梁师都的仪仗。
二十五万大军铺展开来,形成的巨大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朔方城,让城头每一个守军都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心悸。
“终于……来了。”
裴行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握着剑柄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但他的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没有丝毫动摇。
李安的目光则如同最冷静的猎人,扫视着敌军的阵型和可能的进攻路线,低声对身旁的传令兵下达着准备火器反击的指令。
秦琼默默地看着下方那无边无际的敌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便被坚定的战意所取代。
他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知道更加惨烈的战斗,即将开始。
联军在距离朔方城约三里外的地方,开始缓缓停下。
数不清的目光,混杂着愤怒、仇恨、暴戾,齐刷刷地聚焦在不远处的朔方城上。
一场决定北疆命运的攻防大战,即将拉开它的序幕。
…………
处罗可汗俟利弗设立于巨大的狼头纛下,一身金甲在灰蒙蒙的天光下依旧反射着刺目的寒芒,却也映照出他脸上那难以消融的冰寒与暴戾。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眸正死死盯着面前的朔方城。
城头上依稀可见的隋字龙旗,在他眼中是如此的刺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头。
他的眼中翻涌的已非单纯的愤怒,而是透出一股要毁灭眼前一切的疯狂。
他赖以威震草原的王庭被焚,积累的财富被夺,宠爱的阏氏被俘。
这奇耻大辱如同毒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唯有眼前这座城池的彻底毁灭,以及城内每一个隋军和附逆者的鲜血,才能稍加平息。
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拔出了腰间那柄镶嵌着宝石、象征突厥至高权力的金刀。
冰冷的刀锋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寒芒,映照着他扭曲而狰狞的面容。
没有战前鼓舞,没有多余废话,所有的恨意与杀意都凝聚在那柄骤然前指的刀锋之上!
“进攻——!”
处罗可汗的声音嘶哑欲裂,如同受伤野狼的嗥叫,瞬间穿透了沉闷的空气:“一个活口不留!杀光他们!用他们的血,洗刷我们的耻辱!”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牛角号声如同丧钟,凄厉地划破天际,传遍了整个联军阵营。
随着这一死亡信号的发出,早已蓄势待发的突厥、西梁联军,如同决堤的黑色狂潮,又如同被惊扰的蝗群,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向着朔方城发起了第一波凶猛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