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哥,这木柄太硬了,削半天都没尖。”
李岩拎着陶碗跑过来,碗里盛着温乎的果蜜粥,小脸上沾着块陶灰,正好落在鼻尖旁。
“孟姝姐让你歇会儿,喝碗粥再干。”
曹复接过碗,手指刚碰到碗沿就滑了下,赶紧攥紧。
粥溅了点在手上,温乎的触感顺着皮肤散开。
粥里飘着几块野果丁,甜香混着暖意滑进喉咙,总算压下了胃里的空荡。
后背的疼稍轻了点——昨夜守哨灌了风,伤口隐隐作痛,像有根细针在反复扎着肉。
他刚想说话,老秦举着根刚做好的长矛过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这戈头不行,绑木柄上晃得厉害,刚才试了,连旧甲胄都戳不破。”
长矛的戈头是从宋兵哨探那缴的,边缘卷了刃,跟钝刀子似的。
用桑绳绑在槐木柄上,松松垮垮的,稍一用力就晃荡,看着就不结实。
曹复摸了摸戈头,指尖蹭过卷刃的地方,糙得硌手,心里顿时犯了难——没有铁匠炉,戈头磨不锋利,绑得再紧也白搭。
“我来试试!”
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
穿补丁粗布衫的汉子从百姓堆里站起来,手里拎着个发黑的铁砧子,砧子边缘满是深浅不一的凹痕,是常年打铁的旧印子。
汉子约莫五十岁,头发半白,脸上皱纹深得像老槐木纹。
手上老茧厚得发硬,指关节粗得像槐木节,攥着铁砧子的手稳得很。
身后跟着个扎蓝布头巾的小姑娘,七八岁模样,手里攥着个陶娃娃,怯生生躲在他身后,眼睛却好奇地瞅着那根晃荡的长矛。
“这是李叔,”孟姝走过来低声说,“从卞邑逃出来的铁匠,闺女叫丫丫。”
“前天到的鹅山堡,一直没好意思说话,怕给大伙添麻烦。”
李铁匠走到长矛旁,蹲下身摸了摸戈头,又用指节敲了敲木柄,沉声道:“戈头得淬火,木柄要开槽,把戈头嵌进去抹桑皮浆,比光用绳绑结实十倍。”
他扬了扬手里的铁砧子:“我这有家伙,找几块硬木炭,就能开工。”
曹复眼睛一亮,赶紧点头:“李叔,需要什么尽管说!”
转头喊老陶:“老陶,你那有粗陶管吗?找几根来,当风箱用!”
老陶立刻抱来几根粗陶管——之前补暗渠剩下的,管口还沾着湿泥。
李铁匠接过陶管,一端对着火塘,另一端让两个士卒对着吹。
陶管里的风灌进火塘,桑木炭“噌”地窜起半尺高火苗,红得晃眼,烤得周围人脸颊发烫。
“曹公子,帮我烧壶冷水。”
李铁匠把戈头扔进火塘,火苗瞬间裹住戈头,发出“滋滋”的声响。
铁屑随火星飘起,落在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坑,很快又灭了。
曹复拎来陶壶,灌满暗渠的水,放在火塘边温着。
他心里暗忖:这淬火流程,跟现代金属热处理原理差不多。
就是工具太简陋,没电风箱用陶管凑,没专业冷却液用冷水顶,没想到还真能行。
没一会儿,戈头烧得通红,像块烧透的炭火。
李铁匠用粗铁钳夹出来,铁钳没夹稳,戈头晃了晃,差点掉回火塘里。
他赶紧调整姿势,手腕猛地发力,迅速把戈头往冷水里一浸——“滋啦”一声巨响,白雾瞬间炸开,带着刺鼻的铁腥味,呛得人直皱眉。
戈头从通红瞬间变青黑,边缘也锋利了不少,泛着冷光。
“这是‘水淬’,能让铁更硬更利。”
李铁匠用石片打磨戈头边缘,火星溅在他手背上,他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磨着。
“再把木柄开槽,嵌进去抹上稠浆,晾透了就结实了。”
曹复蹲在旁边开槽,石片在槐木柄上刻凹槽,手劲没掌握好,刻歪了点,赶紧用石片修正,直到戈头能稳稳卡进去。
老秦调了碗稠桑皮浆,特意掺了点石灰水,指尖沾着浆体,能扯出细白的丝,比普通浆黏多了。
三人配合着做好一根长矛。
老秦举起来试了试,对着旁边的旧木柱一戳——“噗”的一声闷响,长矛直接穿透木柱,戈头牢牢嵌在里面,晃都不晃。
“好样的!”
百姓们瞬间欢呼起来,有的拍着手跳,有的拉着身边人的胳膊笑,连石屋里的孩子都探出头喊好。
李铁匠的闺女丫丫从他身后探出头,攥着陶娃娃的手松了些,眼里满是骄傲:“爹,你好厉害!”
李铁匠摸了摸她的头,嘴角露出点笑意,脸上的皱纹都浅了些:“等爹多做几根,护着丫丫,护着大家。”
曹复后背的紧绷劲松了些,心里忍不住吐槽:“还是专业的靠谱,这长矛比之前的破戈管用多了,宋兵再来,得让他们尝尝厉害!”
这时,守箭窗的士卒突然喊起来,嗓子都变调了:“曹公子!宋兵来了!小股兵力,正往鹅山堡挪,还举着盾牌!”
曹复瞬间绷紧身子,快步往箭窗那跑,后背的伤口被扯得生疼,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
透过箭窗的窄缝,能看见十几个宋兵举着藤牌,慢慢往前挪,藤牌上还绑着短梯,显然是想试探防御,脚步压得极低,生怕被发现。
“石砚,让弟兄们守箭窗,弩箭上弦!”曹复声音发沉,眼神死死盯着外面。
又喊老秦:“老秦,带人举新做的长矛,守在入口两侧,他们靠近了就戳!”
最后冲老陶喊:“老陶,备好陶火罐,实在不行就扔!”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士卒们的弩箭迅速搭在箭窗上,箭尖对着外面,手虽有些抖,却攥得极紧;
老秦领着几个壮实的百姓,举着长矛守在入口两侧,戈头闪着冷光,气势十足;
老陶抱着几个陶火罐,罐口的桑麻已经点着,火苗“噌噌”窜,不小心燎了下他的手背,他赶紧甩了甩手,也顾不上疼。
宋兵一步步挪近,离鹅山堡还有二十步远。
石砚突然喊:“放箭!”
弩箭“咻咻”地飞出去,两声惨叫过后,两个举藤牌的宋兵倒在地上,藤牌“哐当”掉在地上,尘土溅起一片。
剩下的宋兵慌了,转身想往后退。
老秦突然带人冲出去,长矛对着宋兵的盾牌狠狠一戳——“咔嚓”一声,藤牌被直接戳穿,戈头顶在那人胸口。
吓得他“妈呀”一声,转身就跑,连手里的兵器都扔了。
老陶趁机扔出陶火罐,手滑了下,火罐砸在宋兵中间。
“砰”地一声炸开,火油炸开,火苗窜起半尺高,焦糊味瞬间飘过来。
宋兵惨叫着往后退,没一会儿就跑没影了,连掉在地上的兵器都顾不上捡。
“赢了!我们赢了!”
鹅山堡里的百姓欢呼起来,丫丫抱着陶娃娃转圈,转得太急,陶娃娃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双手抱住,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李铁匠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手里的铁钳,语气里满是欣慰:“总算没白忙活,这长矛管用。”
曹复松了口气,后背的伤口又扯着疼,汗顺着脖子往下淌,却顾不上擦。
他心里清楚,这只是小股试探,宋兵肯定还会再来。
他靠在石墙上,看着眼前忙碌的人们:
李铁匠已经拿起铁钳,夹起新的戈头往火塘里送,火苗又窜高了些;
老秦正在给百姓演示长矛的用法,手把手地教他们怎么握柄、怎么发力;
孟姝在收拾散落的陶碗,陶片碰撞的“叮当”声清脆悦耳;
孩子们围着新做的长矛,好奇地伸手摸了摸戈头,又赶紧缩回去,生怕被扎到。
曹复心里既踏实又坚定:有了趁手的武器,有大家这样抱团取暖、齐心协力,就算宋兵再来,他们也一定能扛住。
风从石墙缝里钻进来,带着淡淡的果蜜香,不再让人觉得寒冷,反而透着股绝境中生生不息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