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村消散的地方,凭空多出一条河。河水绿得发蓝,水面上飘着层薄雾,雾里隐约能看见个渡口,渡口旁的老槐树上,挂着串黄铜铃,风一吹就发出“叮咚”声,倒比雾隐村的铃铛少了几分诡异,多了些烟火气。
“铜铃渡。”林澈看着渡口木牌上的字,指尖刚触到木牌,就有个穿蓑衣的老汉撑着竹篙从雾里荡出来,竹篙在水面一点,小船便轻飘飘地靠了岸。
“客官要过河?”老汉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下巴上花白的胡茬,“这河叫‘忘川渡’,过了河,前尘往事都能忘个干净,你们可想好了?”
青瑶往船上瞥了眼,舱里铺着层干草,角落里堆着些破旧的行囊,像是被人遗落的。“老伯说笑了,哪有过河能忘事的道理。”她刚要迈步上船,却被林澈拉住。
林澈盯着老汉的蓑衣,蓑衣下露出半截裤腿,裤脚沾着的不是河泥,而是暗红色的粉末——那是雾隐村祠堂牌位上的朱砂。他不动声色地将混沌气聚在掌心:“我们不过河,就是想问个路。”
老汉猛地抬头,帽檐滑落,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睛却亮得吓人:“问路?这荒山野岭的,哪有什么路?”他竹篙一撑,小船突然往后退了三尺,舱里的行囊“哗啦”散了一地,滚出个眼熟的红袄一角。
“铃儿的衣服!”青瑶惊呼。老汉突然笑了,笑声像铜铃摩擦,“小姑娘眼睛尖。那丫头舍不得爹娘,赖在船上不肯走,正好,你们来了,陪她作个伴?”
墨尘拔剑出鞘,剑光映得水面发白:“你把她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老汉用竹篙指着河水,“这忘川渡,渡的就是放不下的人。她爹娘的魂魄被雾煞拖进河底,她抱着执念不肯走,我便留她在船上,等哪天想通了,自然会沉下去。”他顿了顿,竹篙往水里一插,“你们要是不想走,就下来陪她吧!”
话音刚落,水面突然翻涌起来,无数只手从水里伸出,抓向船沿,手背上都戴着跟铃儿同款的红绳铃铛。青瑶认出其中一只手——那手上有道月牙形的疤,是雾隐村王大婶的,她前几日还帮王大婶补过衣裳。
“他们不是往生了吗?”青瑶后退半步,声音发颤。林澈将她护在身后,混沌气在掌心凝成护盾:“是执念没散,被这老汉困在水里当船工了。”
老汉手里的竹篙突然化作条水蛇,张开嘴咬向林澈。林澈侧身躲过,护盾撞上水蛇,蛇身“啪”地炸开,化作漫天水珠,落在船上竟变成了细碎的铜铃。“有意思。”老汉咧嘴笑,从怀里掏出个铜铃,轻轻一摇,水里的手抓得更紧了,连河面上的雾都染上了血色。
“这铃铛能勾人魂魄。”墨尘挥剑斩断几只抓上船的手,那些手落地化作雾气,“他在靠这个收集执念,壮大自己的妖力!”
林澈突然想起雾隐村祠堂的牌位,四十九个魂魄,四十九个执念,正好对应船上的四十九个行囊。“你根本不是摆渡人,是靠吞噬执念为生的‘铃妖’!”他将混沌气注入木牌,“铜铃渡”三个字突然亮起金光,照得老汉惨叫一声,蓑衣下露出青灰色的鳞片。
“你怎么知道?”铃妖捂着眼睛嘶吼,水里的手开始消散,“那老东西封印我时,明明说没人能识破!”
“因为真正的摆渡人,渡人渡己,从不会强求。”林澈指尖的金光越来越盛,“你困着他们的执念,不过是想借这些魂魄的痛苦修炼,可惜,执念越重,反噬越烈。”
铃妖显然被说中了痛处,疯狂地摇动铜铃,河水掀起巨浪,小船在浪里像片叶子。青瑶突然抓起舱里的红袄,对着水面大喊:“铃儿!你爹娘不是让你被困在这里的!他们希望你好好走下去!”
红袄突然飘向水面,水里传来铃儿的哭声:“我知道……可我舍不得……”
“舍不得就带着念想走啊!”青瑶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娘走的时候,我也抱着她的帕子哭了三天,可后来我想通了,她肯定希望我笑着活下去,不是吗?”
红袄在水面打了个旋,突然发出耀眼的红光,水里的手纷纷松开,化作点点星光往天上飘。铃妖见势不妙,想潜入河底逃跑,林澈早已凝聚混沌气,一掌拍向水面:“哪里跑!”
金光穿透水面,河底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水面渐渐平静,露出清澈的河床,河床里散落着四十九枚铜铃,每枚铃上都刻着个名字。
老汉的身影消失了,只留下件空荡荡的蓑衣飘在船上。青瑶捡起红袄,袄角绣着的小铃铛还在轻轻晃动,却不再发出诡异的声响。“他们都走了?”
“嗯。”林澈望着星光消散的方向,“这次是真的解脱了。”
墨尘将铜铃一个个捡起来,串成一串:“这些铃铛留着吧,也算个念想。”风吹过新串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极了孩子们的笑声。
小船靠岸时,渡口的雾已经散尽,忘川渡变成了条清澈的小河,河边开满了黄色的小花。青瑶将红袄埋在花丛下,“铃儿,下次见,我给你带新做的花袄。”
林澈望着远方,天边的云彩像极了雾隐村的轮廓,只是这次,云彩里透着光。他突然明白,所谓执念,不是放不下,是没好好说再见。而真正的告别,从不是遗忘,是带着念想,继续往前走。
“前面好像有个镇子。”墨尘指着远处的炊烟,“去那里歇歇脚吧。”
铜铃在腰间晃出轻快的节奏,伴着三人的脚步声,往镇子的方向去了。河水哗啦啦地流着,像是在说,往前走,别回头,风景总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