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牌日这天,青瑶起得格外早。晨光刚漫过窗棂,她就已经坐在镜前,将母亲留下的那支银簪绾在发间。簪头的云锦丝在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像落了层星子。
“紧张吗?”墨尘端着两碗桂花粥走进来,碗沿还冒着热气。他把粥放在妆台旁,视线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眼底漾开笑意,“娘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肯定比谁都高兴。”
青瑶舀了勺粥,温热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的躁动竟平息了大半。“有点,”她坦白道,“怕搞砸了这场仪式,对不起‘非遗传承点’这个名头。”
“不会的。”墨尘在她身边坐下,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你忘了?从咱们决定把绣坊做下去那天起,就不是为了名头。你绣的每一针,都带着真意,这就够了。”
正说着,院外传来车马声。周掌柜带着官府的人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扛摄像机的记者。青瑶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水红色的裙摆——这是她特意按照母亲嫁衣的样式改的,领口绣着小小的缠枝莲,走起来裙摆轻晃,像朵盛开的花。
揭牌仪式定在巳时。青石板路上早已站满了街坊邻居,连平时很少出门的李婆婆都拄着拐杖来了,手里还捧着个竹篮,里面是刚蒸好的糯米糕。“给孩子们垫垫肚子,”她笑得满脸褶皱,“当年你娘总说,人吃饱了,心就暖了。”
青瑶接过竹篮,指尖触到温热的糕体,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总在她学绣活的间隙,端出一笼热气腾腾的点心。那些藏在食物里的温柔,原来早已刻进了她的骨血里。
仪式开始时,阳光正好。当“非遗传承点”的牌匾被红布覆盖着抬上来,青瑶的心跳得像擂鼓。墨尘悄悄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请青瑶姑娘上前。”主持仪式的官员笑着示意。
青瑶走上前,与墨尘一起揭开红布。乌木牌匾上,“青氏绣艺非遗传承点”几个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记者们的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青瑶望着人群里一张张熟悉的脸——王婶抱着刚满周岁的孙子,苏师傅站在最前排,连平时总爱跟她拌嘴的张屠户,都咧着嘴使劲鼓掌。
忽然,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青瑶抬头,看见两个穿粗布衣裳的老人被人扶着挤进来,手里捧着个褪色的布包。是当年母亲在苏州的街坊,李爷爷和陈奶奶。
“瑶丫头!”李爷爷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幅泛黄的绣品,“这是你娘当年落在我们那儿的,知道今天是好日子,特意给你送过来。”
青瑶接过绣品,指尖抚过上面的针脚,眼眶瞬间热了。那是母亲未完成的“百子图”,上面的孩童眉眼灵动,和她现在绣的竟有七分相似。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会跨越山海,在最恰当的时刻回到你身边。
仪式结束后,记者围上来采访。有人问她:“成为非遗传承人,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青瑶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墨尘,他正帮李婆婆整理被风吹乱的银发,阳光落在他侧脸上,柔和得像幅画。她转过头,对着镜头笑了:“最大的感受是,原来传承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它藏在母亲留下的绣谱里,藏在街坊送来的糯米糕里,藏在身边人递来的每一杯热茶里。”
采访结束时,墨尘走过来,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竹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枚竹制的书签,上面刻着一行字:“一针一线,皆是生活。”
“刚刻的,”他挠了挠头,“想着你以后看绣谱时能用。”
青瑶捏着书签,忽然觉得鼻子发酸。这枚粗糙却真诚的书签,比任何金银珠宝都让她心动。
傍晚收摊时,青瑶把今天收到的所有祝福都整理进一个木箱里——有孩子们画的画,有街坊写的贺词,还有李爷爷送来的半幅绣品。墨尘蹲在旁边帮忙,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交缠的藤蔓。
“你说,”青瑶忽然开口,“等咱们老了,会不会也像李婆婆他们一样,坐在门口晒太阳,看年轻人学绣活?”
墨尘抬头,晚霞落在他眼里,亮得惊人:“会的。”他伸手,把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到时候我还帮你穿线,你绣累了,我就给你捶背。”
暮色渐浓,远处的炊烟混着饭菜香飘过来。青瑶关上院门,将木箱锁好。她知道,这个箱子里装的,不只是祝福,更是一代代人传下来的生活态度——认真对待每一针,真诚对待每个人,日子自然会像绣品上的缠枝莲,越缠越密,越开越盛。
墨尘牵起她的手往家走,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两道依偎的身影。风吹过巷口的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在为这对年轻人,哼起一首关于传承与陪伴的老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