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心崖的风带着松脂的清苦,吹得人衣角翻飞。青瑶把藤篮紧紧抱在怀里,里面的崖柏采挖工具叮当作响——小铁铲是墨尘磨了半夜的,木柄上还缠着防滑的布条;麻布口袋浸过桐油,防潮又结实;最底下压着块麦饼,是林澈今早烤的,带着焦香。
“小心脚下,”墨尘走在前面开路,长剑在手里转了个圈,挑开挡路的荆棘,“这里的石头松得很,踩稳了再动。”他回头看了眼青瑶,见她藤篮的带子快滑到胳膊肘,伸手帮她勒紧,“别总顾着篮子,摔了得不偿失。”
青瑶吐了吐舌头,把藤篮往身后挪了挪,腾出双手抓住旁边的野葡萄藤。藤蔓上还挂着去年的枯果,黑黢黢的像串小珠子。“你说狐狸会不会来?”她想起昨天挂在槐树上的红藤小篮,今早看时已经空了,只留下片狼藉的果核。
“它要是敢来,就炖了做狐肉汤。”墨尘嘴上狠,脚步却慢了半拍,等她跟上。林澈在后面笑:“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偷偷往它窝里塞了半只烧鸡。”
崖壁上的崖柏长得古怪,贴着岩石斜斜地伸出来,树干上布满裂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墨尘选了株碗口粗的,挥剑砍下侧枝,松脂立刻渗出来,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这料够做三个剑穗了,”他用布擦了擦剑刃,“你的藤篮也该换个新提手,用这木心做,结实。”
青瑶蹲在旁边捡掉落的碎料,放进藤篮的侧袋里。崖柏的香气混着泥土的腥气,钻进鼻腔时带着点辛辣,却让人脑子一清。“林澈哥说这木头能安神,”她把碎料铺在手心闻,“晚上放在枕边,准能睡个好觉。”
林澈正在不远处生火,干柴在石凹里噼啪作响。“别捡太多,”他扬声喊,“这东西性子烈,装多了反而燥得慌。”他从行囊里掏出个小陶罐,往里面丢了把野菊花,“煮点茶,解解崖柏的火气。”
青瑶把碎料收进袋里,突然听见藤篮里传来窸窣声。低头一看,竟是只小松鼠从麻布口袋里探出头,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她手里的麦饼。“哪来的小家伙?”她刚要伸手去摸,松鼠“噌”地窜出来,叼起块饼屑就往崖缝里钻,尾巴扫过藤篮的边缘,带起阵细土。
“许是闻着饼香来的,”墨尘削着崖柏木,头也不抬,“这山里的畜生,鼻子比狗还灵。”他把削好的木片递给青瑶,“试试这手感,做提手合不合适。”
木片温润,带着天然的弧度,青瑶握在手里刚好贴合掌心。“正好,”她比划着藤篮的把手,“旧的那根快磨断了,换上这个,能用到冬天。”
茶煮好了,林澈倒在粗瓷碗里,琥珀色的茶汤上飘着野菊花瓣。青瑶喝了一口,苦味里裹着清甜,刚压下去的崖柏辛辣气又冒了上来,倒像是给这味道添了层底。“狐狸真不来了吗?”她望着通往山坳的路,那里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
“来了。”墨尘突然起身,长剑指向斜后方的灌木丛。青瑶和林澈同时看去,只见那只白狐从树丛里钻出来,嘴里叼着个东西,放在青瑶脚边就往后退了两步,蹲坐在石头上,尾巴圈着前爪,像在等他们反应。
是个竹制的小匣子,巴掌大小,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藤纹。青瑶打开一看,里面铺着软草,躺着枚狼牙——不是野兽的凶牙,是打磨得光滑圆润的,顶端还钻了个小孔,穿着根红绳。
“这是……”林澈凑近看,“像是猎人做的护身符,怎么会在狐狸窝里?”
墨尘拿起狼牙端详片刻,指尖划过光滑的表面:“是老猎户的手艺,刻的是平安符。这附近只有山脚下的陈大爷会做,不过他去年冬天已经搬走了。”
青瑶把狼牙挂在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倒让人踏实。“狐狸是想送我们这个吗?”她摸了摸狐狸的头,它这次没躲,反而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手背。
“许是知道我们要往更西的地方去,”林澈望着远处的山峦,“那边林子深,野兽多,这护身符也算个念想。”他从藤篮里拿出块麦饼,掰了半块放在石头上,“谢礼。”
狐狸叼起麦饼,却没立刻走,反而用爪子扒了扒青瑶的藤篮。青瑶会意,把装崖柏碎料的袋子拿出来,倒了些在手心。狐狸低头嗅了嗅,突然往山坳的方向跑了几步,回头看了看他们,又跑几步,像是在带路。
“跟上看看?”青瑶眼里闪着光。墨尘把崖柏木收进背篓,掂了掂长剑:“走。”
山坳里藏着个小山洞,洞口被藤蔓挡着,若不是狐狸用爪子拨开,根本发现不了。洞里很干净,铺着厚厚的干草,角落里堆着些奇怪的东西:半块啃剩的野猪肉、几枚彩色的鸟蛋、还有个眼熟的红布包——是青瑶去年丢的绣帕,上面绣的桃花还能看清。
“它把我们落下的东西都捡回来了,”青瑶拿起绣帕,眼眶有点热,“还有上次给它的肉干,包装纸都叠得整整齐齐。”
墨尘在洞里转了圈,指着石壁上的刻痕:“这不是狐狸弄的。”那些刻痕歪歪扭扭,像小孩子画的画,有太阳,有马车,还有个拎着篮子的小人,旁边跟着两个高个影子。
“是陈大爷的孙子吧,”林澈恍然大悟,“那孩子去年总跟着狐狸玩,说要给狐狸建个家。”他拿起洞里的一个小木碗,“你看这碗底,刻着个‘瑶’字,是他照着你的名字刻的。”
青瑶摸着木碗上的刻字,突然想起那个扎羊角辫的小男孩,去年夏天总追在她身后喊“瑶姐姐”,手里总拎着个歪歪扭扭的木篮子。
狐狸蹲在洞口,看着他们收拾洞里的东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响。青瑶把崖柏碎料倒在干草上,香气立刻漫开来。“以后这里就是你的香薰洞了,”她揉了揉狐狸的耳朵,“我们走了,你自己保重。”
回程时,藤篮里多了那个木碗和绣帕,还有墨尘削的崖柏提手。夕阳把三人一狐的影子拉得老长,狐狸送了他们很远,直到看见来时的马车,才停下脚步,嘴里叼着那块没吃完的麦饼,站在山坡上望着他们。
“明年春天,我们再来采崖柏。”青瑶从马车上探出头喊,狐狸像是听懂了,突然窜进旁边的树林,没一会儿叼来枝刚开的山桃花,放在马车旁的石头上,然后转身消失在暮色里。
墨尘把山桃花插进藤篮的缝隙里,粉白的花瓣在崖柏香里轻轻颤。“走吧,”他扬鞭赶车,“回去把提手装上,你的藤篮又能多陪我们一段路了。”
林澈往火塘里添了块崖柏木,香气顺着车窗飘出去,像是在给狐狸留个记号。青瑶摸着脖子上的狼牙护身符,又看了看藤篮里的木碗,突然觉得这一路的漂泊,早被这些细碎的牵挂串成了线,一头系着过去,一头牵着将来,而身边这两个人,就是把线牢牢攥在手里的人。
马车驶进月色里,崖柏的香气混着藤篮里的野菊茶香,在夜风中漫开。青瑶知道,不管明天要往哪里去,只要这藤篮还在,只要身边的人还在,日子就永远有滋有味,像这崖柏香,初闻辛辣,细品却有化不开的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