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河水面的涟漪尚未平息，那圈波纹扩散到岸边时，已带上一丝滞涩的凝重。萧云璃指尖仍捏着那片刻有丹纹的人骨残骸，指腹摩挲过那道细如发丝的痕迹，心火在经脉中缓缓流转，压住体内翻涌的闷痛。
她还未开口，远处便传来急促马蹄声。
一名探子飞身下马，单膝跪地：“报——妖族主将伏诛！营地起火，残部溃逃！”
话音未落，边城残军中已有将士低吼出声，刀剑相击，战意再燃。几人已跃步向前，欲趁势杀入敌营。
萧云璃眉心一跳，破妄之眼悄然开启。她望向妖族营地方向——火光冲天，橙黄一片，却无焦灼之气，亦无兵戈交击的混乱声响。火焰燃烧得太过规整，像是被人刻意点燃，排列成阵。
她正要出声示警，肩头忽被按住。
卫无咎从侧方逼近，蹲身抓起一捧湿泥，指尖微光一闪，雷纹游走于掌心。他闭目片刻，睁开时眸色冷峻：“空气中飘的‘血味’是假的。洒了药粉，混着硫磺和枯草灰，伪造战果。”
他抬头看向萧云璃：“火势太齐，死得太巧。他们知道我们破了鼎，故意放消息引我们追击。”
萧云璃点头，目光扫过河床裂口。那深坑边缘泥土呈放射状翻卷，像被某种力量从内部撑开。她低声传令：“全军止步。影卫列阵护后，赵玉儿守中路，我上前查探虚实。”
命令传下，士卒迅速收势，阵型回缩。赵玉儿拄枪而立，肩伤处渗血未止，脸色苍白，却仍强撑站定在中央位置。她抬头看了萧云璃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枪杆。
萧云璃刚迈出一步，地面忽然震颤。
不是来自远处，而是脚下。
三尺外的泥地猛然塌陷，黑泥喷涌如泉。一只覆满骨甲的巨大手臂破土而出，五指如钩，握着一柄沉重骨锤，直砸赵玉儿后颈！
那一瞬，她正因失血而身形微晃，反应慢了半拍。
千钧一发之际，萧云璃甩手凝出一面菱形火盾。心火自凤玉处奔涌而至，火纹交织成网，迎风暴涨，堪堪挡下重击。
轰然巨响炸开，冲击波掀翻数丈内的泥水，赵玉儿被震飞出去，重重摔在岸边，裂天枪脱手滑落，枪尖插入焦土。
那妖将从地洞中缓缓爬出，浑身裹着腐肉与青铜碎片，脊背弯曲如兽，面部镶嵌半块人脸骨，眼中跳动着诡异丹火。他咧嘴一笑，声音沙哑：“你们破了一座鼎……可知道还有九座等着重生？”
萧云璃立于赵玉儿前方，双掌交叠，心火在胸前汇聚成旋。周身浮现出淡淡火纹羽翼虚影，温度骤升，蒸腾起四周湿气。
她盯着对方眼中那抹丹火，冷冷道：“你不是来战的，是来拖延时间的。”
妖将不答，反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缓缓抬起，指尖划过胸口一道陈旧裂痕。那裂缝中，竟也浮现出一道极细的丹纹，与鼎上纹路一致。
“九座鼎，九具身。”他低语，“每一座，都是一个人。”
卫无咎已率影卫封锁四周，雷符成网，压向地穴出口。他站在高处，目光扫过妖将身后那片塌陷区域——地下通道纵横交错，像是由无数尸骨拼接而成的迷宫。他抬手打出一道暗记，影卫迅速分列两侧，封锁所有可能的退路。
“他在等什么？”他低声自问。
萧云璃没有回头，只将左手微微后伸，掌心朝上。一缕火线从指尖延伸而出，悄无声息地滑向赵玉儿倒地处，缠上裂天枪尾。
枪身微颤，凤凰纹一闪即逝。
她知道，赵玉儿还能战，但不能再耗。
“你说九座鼎。”她盯着妖将，“那第一座，是谁？”
妖将笑了，露出森白牙齿：“是你父亲——当年镇守边关的萧老将军。”
萧云璃瞳孔一缩。
“他不肯献骨，我们就取了他的心。”妖将缓缓举起骨锤，“用他的血，养第一座鼎的魂。”
话音未落，他猛然跃起，骨锤撕裂空气，直劈而下！
萧云璃双手一推，火盾炸裂成片片焰刃，迎空斩出。同时脚下踏火行空，身形斜掠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反手引出一道火鞭，直抽妖将侧肋。
火鞭抽中骨甲，发出金石交击之声，却未能破防。妖将顺势旋身，骨锤横扫，逼得她不得不后撤。
就在此时，地面再次震动。
不止一处，而是四面八方。
泥地接连塌陷，三处地洞同时喷出黑雾，又有两具相似的妖将从地下爬出，动作僵硬，眼中同样跳动丹火。
“替身？”卫无咎眼神一凛。
“不。”萧云璃落地瞬间调转气息，心火逆流经脉，强行提速，“是容器。他们在用活人炼鼎胚。”
她猛然抬手，将心火灌入裂天枪。枪身凤凰纹轰然亮起，一道赤焰顺着火线疾射而去，精准落入赵玉儿掌心。
赵玉儿猛地睁眼，手指扣住枪杆，翻身而起。
“别让他们汇合！”萧云璃厉喝。
三人分袭三方，影卫雷符齐发，封锁通道。萧云璃直扑主将，火鞭连甩，逼其后退；卫无咎以雷符压制两侧妖将，使其行动迟缓；赵玉儿拖着伤体，抢步上前，一枪刺穿其中一具妖将胸膛。
枪锋入体刹那，那妖将并未惨叫，反而发出一声低笑。
“成了。”他喃喃道，“第九鼎，已启。”
话音落下，他胸口爆开一团黑雾，雾中浮现出一枚青铜小鼎虚影，迅速沉入地底。
与此同时，主将突然弃锤，双手结印，口中念出一段晦涩咒言。他额前骨片裂开，露出一只竖眼，瞳孔中旋转着丹纹图阵。
萧云璃心头一紧，破妄之眼瞬间捕捉到那阵法核心——并非攻击术式，而是定位锁引！
“他在标记我们！”她猛然扭头，“卫无咎，断他施法！”
卫无咎早已出手，雷符化作长链，直锁妖将双臂。然而那符链触及骨甲瞬间，竟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符纸当场焚毁。
“不行！”他低吼，“他的躯壳被丹纹加固，雷符无效！”
妖将竖眼光芒大盛，口中咒言愈发急促。
萧云璃咬牙，心火逆行，强行催动“万火归宗”。她双掌合十，火焰自四肢百骸涌出，在头顶凝聚成一道螺旋火柱，直冲妖将头顶。
火柱撞上竖眼，发出刺耳嘶鸣，黑烟滚滚升起。
妖将身体剧烈颤抖，咒言戛然而止。
但他嘴角仍扬起一抹冷笑。
“晚了。”他嘶声道，“第九鼎已醒，血河将倒卷。”
话音未落，他全身骨骼寸寸崩裂，化作一堆碎骨散落泥中，唯有那枚竖眼悬于半空，缓缓下沉，没入地底裂缝。
全场死寂。
萧云璃喘息粗重，单膝触地，掌心火纹黯淡。她抬头望向血河——水面依旧平静，可河床深处，隐隐传来一种规律的搏动，像是某种庞然之物正在苏醒。
卫无咎快步走来，扶住她手臂：“你还撑得住？”
她点头，目光却落在赵玉儿身上。她正踉跄着拾起裂天枪，肩伤再度崩裂，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焦土上砸出一个个深点。
“你听到了吗？”赵玉儿忽然抬头，声音微颤，“刚才……那个妖将说‘第九鼎已启’的时候，枪里有人在哭。”
萧云璃沉默片刻，缓缓起身。
她走向河岸裂口，俯身查看那焦黑深坑。坑底泥土湿润，隐约可见一道极细的裂缝，正缓缓渗出暗红液体，气味腥甜，却不带丝毫血腥。
她蹲下，指尖轻触那液体。
不是血。
是药汁。
与蚀脉丹同源，却更加浓稠，像是将整炉丹药融为一滴。
她猛地抬头，望向远处血河上游。
那里，本该是干涸的河谷，此刻竟有水流缓缓汇聚，自地底涌出，带着低沉的呜咽声，朝着边城方向流淌而来。
河水颜色漆黑，表面浮着一层油膜般的光泽，每流动一寸，地面便轻微震颤一次。
卫无咎走到她身旁，声音低沉：“它在回来。”
萧云璃站起身，握紧裂天枪，枪身余温未退，凤凰纹微微发烫。
她盯着那股逆流而上的黑水，一字一句道：“不是回来。”
“是倒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