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嗤”声,像是烧红的铁落入水中。萧云璃没有低头看,指尖仍压着剑锋,掌心那道新烙下的灼痕隐隐抽痛。她已不再流血,但体内的异样感仍在——那股被妖血侵蚀的热流虽被心火压制,却如沉渣般伏在经脉深处,随时可能再起。
她缓缓松开手,剑刃上的血迹已干成暗线。破妄之眼在识海中残留的影像尚未消散:丹炉前贺兰洲割腕滴血的画面清晰得如同亲见,妖纹缠绕药鼎,符印封禁的不是药力,而是陷阱。
她走到案前,提笔蘸墨,笔尖悬于纸上片刻,随即落下。字迹锋利如刀,只写一行指令,封入火漆印信。她吹熄烛火,将信置于窗台阴影处,不多时,一道黑影掠过屋檐,信已不见。
卫无咎会收到命令,查贺兰洲三日内行踪,尤其子时前后是否离府,炼丹室残渣、火种、符纸,一律取来。她不打算公开发难,此刻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丹鼎派根系深广,若贺兰洲真是妖族细作,背后牵连的,或许是整个中州医道命脉。
她重新盘坐,五心朝天,心火沉入丹田。第五缕心火仍在摇曳,像被风吹得不稳的灯焰。她不敢全力催动,怕激起妖血反噬,只能以微弱意志引导,一圈圈梳理经脉中的浊气。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宫城渐静。
子时三更,窗外无风,烛火却忽然一矮,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低了光焰。
她睁眼。
一道素影穿窗而入,落地无声,衣袂未扬。来人戴着轻纱蒙面,身形纤瘦,指间缠着一根银弦,垂落至地。
萧云璃未动,掌心悄然凝起一丝心火,藏于袖底。
“何人?”她问。
那人站在三步外,抬手摘下面纱。
一双异瞳映入眼帘——左金右赤,如熔金与烈焰交融,瞳孔深处似有火纹流转。女子面容清冷,眉心无痕,却让萧云璃心头一震。
她认得这双眼睛。
贺九瑛,丹鼎派九品丹师之女,贺兰洲的独女。曾在祭天大典上献药,一曲《凤引》惊动全场。那时她便觉此人气息古怪,与凤凰血脉有某种隐秘呼应,却未深究。
“陛下不必运火。”贺九瑛声音不高,如冷泉滴石,“我若要伤你,不会等到现在。”
萧云璃冷笑:“你父以妖血炼丹,暗害皇脉,你今夜闯宫,是来灭口?”
贺九瑛不答,只从怀中取出一物。
半块玉佩。
玉色赤金,边缘残缺,表面刻着古老的凤纹,纹路断开处如裂痕。她将玉佩托于掌心,正对萧云璃。
几乎在玉佩出现的瞬间,萧云璃胸口一热。
她贴身藏着的另一半凤玉,竟在衣内微微发烫,与那半块遥相呼应。两块玉本不完整,可当它们相对,纹路竟隐隐契合,仿佛曾是一体。
她没动,但指尖已绷紧。
“这玉,从何而来?”她问。
“贺氏代代相传。”贺九瑛声音平静,“据说是初代凤主遗物,分裂为二,一归萧氏,一寄贺氏。唯有血脉共鸣者,才能唤醒其纹。”
萧云璃沉默。她自幼佩戴此玉,从未听闻另一半在贺家。皇室典籍中也无此记载。
“你父用妖血污染你的血脉,你以为压制就能化解?”贺九瑛盯着她,“你越压,妖血越沉,反噬越烈。这不是解药,是催命符。”
萧云璃眸光一冷:“你怎知我体内状况?”
“我能听见。”贺九瑛抬起手,那根银弦轻颤,“你的血脉在哀鸣。凤凰之血,不该被囚禁。”
话音未落,她盘膝坐下,取出一具无弦之琴。琴身素白,无雕无饰,却泛着金属冷光。她指尖一勾,银弦自动绷直,搭上琴身。
琴音起。
不是攻击,也不是幻术。
那音如丝,如线,轻轻缠上萧云璃的识海。她本能想运破妄之眼抵抗,却发现心火竟随之震颤——那频率,竟与烬墟战场的某种回响完全一致。
她猛地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音律。
这是引子。
意识骤然下坠。
烬墟再现。
黄沙漫天,焦土裂开,战旗残破。她站在战场中央,却不再是旁观者。这一次,她“看”到了过去——不是记忆,而是某段被封印的真相。
天空血红,一头凤凰自高空坠落,双翼折断,尾羽燃尽。它落地时激起千丈尘烟,大地龟裂。一名女子从火中走出,身穿古制凤袍,手持双玉,面容模糊,却让萧云璃心口剧痛。
那女子将双玉合于掌心,低声念道:“以魂分契,一承光,一承劫。待玉合时,劫起。”
随即,她双手猛然撕开自己胸膛。
一道魂光冲天而起,一分为二。一半飞向远方,落入萧氏祖地;另一半则被封入玉中,沉入地底,最终……出现在贺家。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
萧云璃猛然睁眼,额角渗血,呼吸急促。她低头,发现掌心心火仍在燃烧,却比以往更不稳定,仿佛被什么力量扰动了根基。
贺九瑛已退至窗边,手中玉佩收回怀中,琴弦归寂。
“你做了什么?”萧云璃声音低沉。
“我只是让你看见本该记得的事。”贺九瑛望着她,“你父祖隐瞒了凤玉的真相,皇室典籍抹去了那段历史。但血脉不会说谎——贺家不是敌人,是另一半的你。”
“所以你父炼妖丹,是为了唤醒我?”萧云璃冷笑,“用伤害?”
“他有他的执念。”贺九瑛目光微动,“但他错了。唤醒不该靠外力,而该由你主动承接。压制血脉,只会让锁更紧。”
萧云璃盯着她:“你来,就是为了给我这块玉?”
“不。”贺九瑛摇头,“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你体内的妖血,不是毒,是钥匙。”
“什么钥匙?”
“开启另一半凤玉的钥匙。”她顿了顿,“你父祖封锁了你的记忆,但初代凤主留下的不只是封印,还有选择。你若继续躲,锁会崩,邪物将出。你若迎上,光才会现。”
萧云璃沉默。
她掌心的凤玉仍在发烫,与体内那股妖血的热流隐隐呼应。不是排斥,而是……共鸣。
贺九瑛转身,素衣飘动,即将跃窗而出。
“等等。”萧云璃开口。
贺九瑛停步,未回头。
“你说玉合时劫起。”萧云璃盯着她的背影,“那玉合之后,是什么?”
贺九瑛肩头微动,片刻后,轻声道:
“是你死,还是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