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尽,她从床榻上睁眼,掌心铜印的余温尚未散去。火鸟在识海中盘旋未落,那一道地裂深处亮起的眼睛仍悬在记忆里,不是威胁,是某种被窥视的实感。她未动,只将铜印翻转,指腹摩挲背面“城南守备”四字,刻痕如新,与烬墟中火鸟掘出的那枚完全一致。
这不是巧合。
她抬手,心火自指尖透出一缕,无声燃起。火光映在墙上,照出她眉心赤纹微微跳动。她将火引向枕边宫中禁地图录,一页页翻过,直到“封魔印”拓本出现。心火轻触纸面,火光骤然一颤,铜印随之发烫,纹路竟与拓本边缘残缺处严丝合缝——但方向相反。
逆刻。
封魔印用于镇压邪气,而逆刻之印,是导出。导出什么?记忆?残念?还是……有人在偷偷抽取烬墟中的东西?
她合上图录,召来暗卫,只问一句:“太医院今夜轮值何人?”
片刻后,答案递到手中:院正贺兰松,掌药三年,专司皇室安神丹调配。
她起身披袍,未召护龙卫,只命人备轿,称帝血不稳,需亲赴太医院问药。
轿行无声,穿宫过殿。她闭目,心火在经络中缓缓游走,昨夜烬墟所见一幕幕回放——火鸟刨出的北疆符纸、陆崇阳埋印时的低语、地裂中那道残符。三者气息相连,如同一根线,从破庙延伸而出,最终埋入宫墙深处。
太医院灯火未熄。
她落轿时,院正已候在门外,白须垂胸,双手捧药匣,神色恭敬。她未看他,只淡淡道:“近日心悸难安,可有新方?”
“已备安神汤,另加龙骨粉、夜交藤,三煎取浓,可定心神。”院正递上药方,字迹工整。
她接过,指尖微动,破妄之眼悄然开启。纸面墨迹泛出极淡幽蓝,与陆崇阳呈上的密信同源。她不动声色,将药方搁在案上,转身走向药典架,似要查阅古方。
心火随她意念探出,如丝线般贴墙游走。妖气极淡,藏得极深,顺着药柜后壁的缝隙蜿蜒而入。她脚步一顿,指尖轻叩柜背三下。
卫无咎立于门侧,黑袍未动,只将一道雷符无声贴上柜壁。符纸微震,未爆,却如刀切纸,柜后暗格应声弹开。
内藏三十封密信,封皮无字,纸质粗糙,似北疆所产麻纸。她伸手取出一封,心火触及信纸,纸面骤然自燃,幽蓝火光中浮现出残缺妖文:“蛊成,待火引。”
她瞳孔一缩。
千面蛊——北疆秘毒,可改人面容、篡人记忆,唯以妖火催熟。这些信,不是传递情报,是培养蛊种的媒介。每一封,都浸过蛊汁,埋入宫中要害之地,只等火引一点,便全面爆发。
她抬眼,院正仍立原地,双手垂下,袖口微颤。
“这些信,”她将未燃尽的一封递出,“从何而来?”
院正抬头,目光一滞,随即低头:“臣不知。”
她冷笑,心火在掌心凝成细刃:“昨夜子时,你可曾离院?”
“未曾。”
“那这妖墨,为何独现太医院?”
院正喉头滚动,忽然张口,一口黑血喷在药案上,溅出三滴,落地竟如活物般蠕动。他双目翻白,脖颈发出咔咔声响,皮肤龟裂,裂痕中渗出黑雾。
卫无咎暴起,雷链出手,缠住其双臂,铁链入肉三寸,却未能阻止其变形。院正脊背弓起,肩胛裂开,一对肉翅伸展,头颅拉长,三目睁开,瞳孔竖立如蛇。
妖族。
她未退,心火凝刃直刺其胸。刀锋入体,妖身剧烈抽搐,黑雾喷涌,却无法愈合。她手腕一转,心火爆发,自内焚燃。妖身从心脏开始焦化,皮肉剥离,骨骼发黑,最终轰然塌陷,化作一捧黑灰。
风从窗缝吹入,灰烬扬起,其中一片未燃尽的焦黄羊皮飘落案角。
她拾起。
是半片羊皮地图,边缘烧灼,显是仓促撕毁。图上标注北疆东部三处地点,皆以红点圈出,旁注小字:“火脉节点”。其中一点,正对城南破庙。
她指尖抚过红点,心火扫过羊皮,无残留意识,但边缘有两道极淡指痕,非院正所有——指腹宽厚,虎口有茧,是常年握刀之人。
她抬眼。
窗外屋脊一晃,黑衣身影掠过,袖口掠过月光,一道银线鹤纹一闪而没。
陆崇阳贴身侍卫的标记。
她未追,只将地图收入袖中,转身走出炼丹房。卫无咎紧随其后,雷链收于袖内,指尖尚有余震。
“太医院三年来所有药引记录,调来。”她边走边道。
“若他们已毁档?”
“那就查每一味药的入库时辰、经手人、去向。”她脚步未停,“千面蛊需以活血养蛊,必有异常损耗。他们藏得住信,藏不住血。”
卫无咎点头,忽道:“院正妖化前,那口黑血……落地蠕动,似非单纯毒血。”
她脚步一顿。
“是引子。”她低声道,“蛊种已入宫,未必只在太医院。这些信,是媒介,也是诱饵。他们等的不是人拆信,是心火点燃的那一刻。”
卫无咎眉心紧锁:“若有人故意引你发现?”
她冷笑:“那说明,他们怕了。”
她继续前行,玄金凤袍拂过青石阶,掌心铜印再度发烫。火鸟在识海中振翅,似有所感。她忽然停步,抬头望向宫墙深处。
太医院东侧,一座偏殿屋顶微塌,瓦片错位,像是久未修缮。可她记得,半月前曾有内侍报修,工部回称“无碍”。
她转身,改道向东。
卫无咎跟上:“那里是旧药库,已弃用多年。”
“正因弃用,才最该查。”
她踏进偏殿,尘灰扑面。心火外放,如网铺开。地面、梁柱、墙角,皆无异常。直到她走到库房最深处,一处塌陷的墙角,心火忽然一颤。
她蹲下,拂开碎砖,指尖触到一块石板。板面刻着半圈符纹,残缺,却与地裂中所见一模一样。
逆封魔印。
她正欲细察,袖中地图忽然自燃,火势极小,却瞬间烧尽,只余一缕焦味。她猛地抬头,门外廊下,一道黑影静立,未穿宫服,腰悬银刀。
她未出声。
那人缓缓抬头,月光照出半张脸——刀疤横过左颊,右眼浑浊,是陆崇阳府中已“病逝”的三等侍卫。
他未动,只将右手缓缓抬至胸前,做了个握拳又松开的手势。
她盯着他,心火在掌心凝而不发。
那人转身,离去,脚步极轻,仿佛从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