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出这句话来,洞窟之中,似乎顿时停滞。连空气都变为了黏稠的、透明的胶质,呼吸因此而困难,尘埃在半空慢悠悠地旋转,林乐乐无意识地咬紧了下唇。
过了片刻,忘川终于吐出一口气,语调平静,打破压抑的寂静。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他低头看了一眼鲜血淋漓的手掌,再度探手往她颈侧贴来,“囚冥在你身上,牵丝秘在我身上。流风刀,奉劝你一句,还是别有多余的念头为妙。”
话里话外都是劝诫的意味,林乐乐心底却一喜,随即又皱起了眉。
和她不敢直白地问出“要不要和我一起反了独孤白”一样,忘川的回答并不明晰,话里的意思更是含混不清。但林乐乐不确定,其间隐含的暗示,她是否听得明白。
“囚冥”、“牵丝秘”的钳制,果真是忘川想要她率先解决的吗?若是她能够解决,忘川又会不会彻底倒戈向她,对自己的“父亲”拔刀相向?
林乐乐不确定,然而当前景况已经容不得她再出错。她眼睛一眨,立时做下了决定——赌一把。
赌她识人之术上有三分本事,也赌忘川并不真正甘愿赴死。
她伸出手去,再度拦向忘川探来的手腕。出手间不复原先劲力稀松平常,反倒以手为刀,凛冽地朝着忘川的小臂直直砍下。
忘川立时撤手,然而林乐乐既以掌化刀、使出了流风刀法中的绝学,又岂容他轻易逃脱?手腕一翻,立刻打蛇随棍上地前探,指尖并起如刀尖,点往忘川臂弯处的大穴。
忘川并无心和她缠斗,撤手只为脱身,顿时被她得寸进尺地一指戳到穴位,手臂一阵酸麻。他惊怒地瞪过去,林乐乐却毫无停手的意思,反手一把握住他纤细的小臂,一个用力,便将他扯得被迫俯身,凑到了林乐乐的近前。
少女眼神炽热,呼吸急促,在咫尺的距离里逼到他的脸上。那双眼睛含着炯炯神光,目光过处一片锐不可当,忘川像是被骤然刺痛了似的,猛地向后一挣,仓皇地垂下眼,避开了她的视线。
林乐乐见他这样逃避,心底把握又多了几分,便道:“‘囚冥’也好、‘牵丝秘’也罢,死物而已,何足道哉?我只要你一句——你的匕首,能不能为自己挥出一回?”
这话看似问了句没什么意义的废话,内容却犀利,和她的语气、眼神、微微前倾的身躯一并混合作一柄锐利的尖刀,势要剖开忘川坚冰般厚重的麻木的外壳。
忘川眉眼颤了颤,那总是木然淡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
“不是‘而已’。”他眼睫一垂,立刻便弥合了方才神色上的片刻动摇,恢复成毫无表情的冷漠,“此等神蛊,要怎样才能摆脱?流风刀——别做妄想,别幻想挣开他的掌控……不可能的,没有人做得到。”
话音落处,愈发轻微,最终轻至低声的呢喃,好像这并非对阶下囚义正辞严的告诫,而是对自己的娓娓劝说一般。
寻常人被他这样一说,早该心灰意冷,毕竟自鬼门罗刹口中说出此等言论,确确实实再度印证了独孤白之恐怖——连被他推出去送命、又在他手底办事多年对他知根知底的人都不敢稍作反抗。
可林乐乐最见不得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当下回道:“不试一试,焉知牢不可破的天罗地网,不是纸糊的老虎一只?何况,若我毫无半分把握,又怎会在你面前夸口至此——还是说,就算你不日便要为我而死,也不敢生出半分其它的心思?”
她语气笃定,目不转睛地盯着忘川,心里打定了若是忘川仍不动摇,她便要立刻停手,再多一句都不会说了。
此刻她还正苦苦忍受着“囚冥”饥饿带来的疼痒感,经脉里像有千万只蚂蚁爬行一般,菌丝简直变成了长针,一下下地往她皮肉里绞。
忘川若是懦夫,那么她也不必费心费神费口舌来说服他了,赶紧考虑考虑怎么保全自己比较要紧。
然而,许是她太过笃定又太过锐利,忘川在沉默片刻后,当真开口道:“你到底想怎样?”
只半柱香的功夫,他嗓音竟忽然嘶哑,似乎一下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又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能挤出这样一句简短的回答。
他声音哑得林乐乐暗暗心惊,动作却从容不迫。她松开握着忘川小臂的手掌,甚至是将他推开些许,道:“先离我远些,这几日我不想叫‘囚冥’喝你的血了。”
“蛊虫必须摄入带有‘牵丝秘’气息的血液,”忘川望着她,“否则它躁动起来,会以宿主血肉为食,我告诉过你。”
林乐乐迎着他的目光,微微翘起唇角:“我自有办法,不必你来担心。我只是要你少流点血,或者,流血的时候离我远些。”
忘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几句交谈过后,他又像是精疲力尽了一般。他不再讲话,只是自鼻中嗯出一声,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林乐乐自后面看着,难以相信忘川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应下了她的要求,甚至连半点问清楚她打算怎么解决“囚冥”和“牵丝秘”的意思都没有。
从她的视角看去,忘川瘦削的脊背简直有些佝偻,或许是血液流得太多叫他没了力气,忘川伸手出去扶住墙壁,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挪动。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浸到石墙上,留下了长长的拖出的红痕。
不知为何,林乐乐心底泛起一阵不忍。分明忘川也是害她至此的罪魁祸首之一,作为鬼门罗刹更是无恶不作,但见他被独孤白利用得成了一把行将就木、油尽灯枯的刀,她还是会恍惚一霎。
好像也只有这时,能看出来忘川不过也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林乐乐皱着眉,颇有起身喊住他、再给他几颗清凝散的冲动,然而还是逼着自己坐住了,毫无举动地目送着忘川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