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一旁不断张弓搭箭的尉迟澈,也被慕朝歌这番天马行空的描述深深震撼了。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构想,这完全超越了他的认知。
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问慕朝歌:“海外果真如你所说?真有这等奇景?”
慕朝歌听到尉迟澈的疑问,趁着季晟辙还沉浸在那美梦中没回过神来,她飞快地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坦白道:
“半真半假咧!有些东西,我也就是以前杂书上看来,或是自己瞎想的。陛下您就当个笑话听听,别当真。眼下不就是得先画个大饼,把这见钱眼开的家伙唬住,让他给咱们卖命干活嘛!”
尉迟澈:“……”
就在这时。
那只吊睛白额猛虎已扑到了眼前,季晟辙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只剩下最本能的恐惧。
他腿间一热,竟当场失禁,温热的液体顺着裤腿往下淌。
完了!他心头只剩这两个字,两眼一闭,只待毙命。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咻”的一声锐响!
一支利箭从不远处射来,时机、角度、力道,无不精准,犹如一道黑色闪电,“噗”地一声,精准贯穿了猛虎的心脏!
那畜生发出一声咆哮,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猛地一滞,重重砸落在季晟辙身前不足三步远的地方。
抽搐了两下,便再不动弹。
直到此时,大批禁军才轰隆隆地赶到,见状立刻哗啦啦跪倒一片,为首的将领声音发颤:“臣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皇上、慕妃娘娘治罪!”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望着那具虎尸,以及虎尸旁那个刚刚放下弓箭的慕妃娘娘。
季晟辙瘫软在地,裤裆处一片湿凉,风吹过,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才从鬼门关前回过神。
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那隐隐传来的骚味就瞬间把他打入了另一个地狱。
失禁了……
他,堂堂户部侍郎,竟在陛下和众多禁军面前……吓尿了裤子!
脸皮烧得滚烫,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电光石火间,他把心一横,眼白一翻,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呃”,脑袋一歪,直接“昏死”过去了。
立刻有侍卫上前查看,回禀道:“启禀皇上,季大人似是惊吓过度,昏过去了。”
医女们早已候着,此刻连忙上前,战战兢地先为明显受了伤的“慕妃娘娘”处理伤口。
尉迟澈忍着右腕火辣辣的刺痛,面无表情地任由医女包扎,目光却扫过地上“昏厥”的季晟辙,嘴角抽动了一下,心中冷笑:没用的东西!
慕朝歌此刻强压下看到猛虎扑来时几乎跳出喉咙的心,努力维持着天子的威仪。
见危机解除,她才暗暗松了口气,扫了一眼乱糟糟的场面,沉声道:“既无大碍,秋猎就此结束。摆驾回营!”
猎场外,早已等候的众人皆是心思各异。
晋王侧妃慕蓁蓁伸长脖子望着出口,当她看到穿着龙袍的“皇帝”安然无恙地出现,身边跟着的慕朝歌也只是手腕受了点伤时,眼底瞬间闪过惊讶和强烈的嫉妒。
那贱人运气怎么这么好?连老虎都没能咬死她?
甚至还让陛下更加怜惜她了!
慕蓁蓁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但脸上却迅速堆起了担忧,快步迎上前几步,跟着众人一起行礼。
太监总管福德全尖着嗓子,开始清点各位王公大臣及其女眷的猎物,最终唱喏道:“本次秋猎,斩获最多者,正是皇上与慕妃娘娘!共猎得獐子五头、鹿三头、孤狼一头,更有……”
他声音拔高,带着激动,“更有猛虎一头!魁首为陛下与娘娘!”
群臣立刻哗啦啦跪倒一片,山呼万岁,各种恭维话如同潮水般涌来。
“陛下神武!娘娘亦是不让须眉!”
“真乃天佑我大殷,帝妃同心,竟能猎得如此凶兽!”
“陛下实乃真龙天子,自有天威庇护!”
慕朝歌听着这漫天的马屁,心里觉得有点好笑,但又不得不端住。
她学着尉迟澈平日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微微颔首,甚至还能反过来夸赞几句:“众爱卿平身。今日诸位表现亦是不俗,我大殷武将勇猛,文臣亦是不怯场,朕心甚慰。”
这番话说得是四平八稳,倒是把底下不少刚才吓得屁滚尿流的文官们也捎带脚夸了一下,场面一时显得异常和睦。
然而,这番“和睦”并未持续太久。
慕朝歌话锋陡然一转,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她猛地举起身边“慕妃”那只包扎好的手腕,亮在所有人面前。
“爱妃今日所受之苦,朕皆看在眼里。然而,朕绝不相信,皇家围场之内,竟会出现此等恶兽!”
目光如电般扫过全场,每一个被她看到的大臣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此事,绝非意外!”她一字一顿,声音斩钉截铁,“朕定要彻查到底!若让朕查出,是有人包藏祸心,故意设计,欲加害朕与爱妃,无论背后是谁,朕必严惩不贷,绝不容情!”
现场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慕朝歌直接点名:“程牧野!”
禁军副统领程牧野立刻出列,单膝跪地,抱拳道:“臣在!”
“朕命你全权负责调查此事!给朕掘地三尺,也要查个水落石出!”慕朝歌盯着他,目光锐利,“务必给慕妃一个公道!”
“臣!遵旨!”程牧野声音洪亮,“必不负陛下所托!”
这一刻,所有人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平日里似乎并不那么起眼的慕妃,在皇帝心中究竟占着何等重要的分量!
为了她,陛下竟不惜在秋猎圆满结束的当口,直接抛出如此严厉的警告和命令!
同时,不少老臣心里也在暗暗打鼓:陛下的心思,真是越来越深沉难测了。
刚才还能笑着夸赞臣子,转眼就当众发出如此杀气腾腾的威胁……
这位年轻的天子,愈发有了先帝晚年时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威势了。
慕朝歌成功达到了目的,她看着底下那群噤若寒蝉的臣子,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而被她牢牢护在身后的尉迟澈,低垂着眼眸,看着自己被高高举起的手腕,再瞥了一眼身边那个替他发号施令的“自己”,心情复杂难言。
一方面恼火于这女人的大胆和自作主张,另一方面……
一种被维护被放在心上的感觉,又悄然地钻了出来。
……
秋猎的颁奖热闹劲儿还没完全散干净,皇帝的仪仗就浩浩荡荡地回宫了。
晋王尉迟瑾和侧妃慕蓁蓁也领了赏,跟着人流告退出来,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车轮骨碌碌地碾过地面,马车里却安静得吓人。
慕蓁蓁缩在角落,手指紧紧攥着帕子,指尖都捏得发白了。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皇帝那双冰冷的眼睛和那句“彻查到底”、“严惩不贷”。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她心口上,砸得她心慌意乱,后背一阵阵发凉。
万一真查到她头上怎么办?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越想越怕,脸色煞白,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时不时偷偷瞟一眼对面闭目养神的晋王。
尉迟瑾靠在软垫上,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可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放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敲着的手指,显露出他并非表面那么平静。
马车走着走着,慕蓁蓁发觉不太对劲,这好像不是回晋王府的路?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心里猛地一咯噔。
这分明是往她娘家,礼部尚书慕凌的府邸去的方向!
王爷这时候去慕府做什么?难道……他察觉了什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慕蓁蓁吓得手一抖,帘子落了下来,心砰砰狂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没多久,马车果然在慕府大门前停了下来。
慕凌显然早就接到了消息,亲自带着人在门口候着,一见晋王下车,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前行礼:“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快请进,快请进。”
尉迟瑾淡淡地点了下头,也没多寒暄,径直就往里走。
慕蓁惴惴不安地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的。
慕凌一边引着晋王往花厅去,一边给夫人袁氏使了个眼色。
袁氏立刻会意,上前亲热地拉住女儿的手,笑道:“蓁蓁,快随娘来,娘那儿新得了几匹好料子,正想着给你瞧瞧呢。”说着,就把心神不宁的慕蓁蓁拉去了后堂说私房话。
花厅里,下人上了茶点后就恭敬地退了出去,只剩下慕凌陪着晋王。
尉迟瑾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却没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岳丈大人。”
“哎,王爷请讲。”慕凌赶紧应声。
“今日围场,恶虎惊驾之事,”尉迟瑾抬起眼,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慕凌脸上,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您怎么看?”
慕凌心里一紧,面上努力维持着镇定:“此事着实骇人听闻,幸好陛下洪福齐天,慕妃娘娘勇毅,才化险为夷。陛下已命程副统领彻查,想必不日便能水落石出,严惩失职之人。”
他这话答得滴水不漏,完全是一副忧心君上的模样。
尉迟瑾看着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把刀子直直捅了过去:“本王是问,此事是否与蓁蓁有关?”
咔嚓一声,慕凌手里的茶盖没拿稳,碰在杯壁上,发出一声锐响。
瞳孔猛地一缩,惊骇地看向晋王:“王、王爷何出此言?!蓁蓁她一个弱女子,怎会与这等事有关?”
而另一边,袁氏房里。
慕蓁蓁魂不守舍地坐着,袁氏拿出几匹鲜艳的绸缎在她身上比划,她也全然没心思看。
“娘……”慕蓁蓁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抓住袁氏的手,“娘,我害怕……”
袁氏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料子,紧紧握住女儿的手:“乖女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可是在王府受了委屈?”
“不是……是,是今天猎场那老虎……”慕蓁蓁的声音发抖,眼泪唰地就下来了,“陛下说要严查……我……我……”
袁氏一看她这反应,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脸色唰地一下也变得惨白。
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蓁蓁!你跟娘说实话!那老虎……难道真的跟你……”
慕蓁蓁只是哭,说不出完整的话,但这反应已经等于默认了。
就在这时,花厅方向突然传来慕凌惊怒的低吼声:“逆女!你给我过来!”
慕蓁蓁吓得浑身一颤,袁氏也慌了神,连忙拉着女儿,跌跌撞撞地赶去花厅。
一到花厅,就见慕凌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慕蓁蓁的手都在发抖:“你……你老实交代!那老虎失控,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慕蓁蓁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哭得梨花带雨:“爹……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想给慕朝歌那个贱人一个教训!她之前那么羞辱您和娘,把我们慕家的脸面踩在脚下,我气不过啊爹!”
“教训?!你这是教训?!”慕凌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震得乱响,“那是皇家围场!当着陛下的面!那是猛虎!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过?!啊?!”
他喘着粗气,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往轻了说,你是残害妃嫔!往重了说,陛下当时也在场!这完全可以被说成是谋害皇上,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诛九族啊!我们全家,甚至整个慕氏宗族,都要给你陪葬!你……你这个蠢货!”
慕凌越想越怕,眼前一阵发黑,踉跄着倒退两步,扶着椅子才站稳。
袁氏也吓坏了,但眼看女儿哭得快晕过去,丈夫又气又怕,她猛地扑过去抱住慕蓁蓁,冲着慕凌哭诉道:“老爷!老爷您消消气!蓁蓁她也是一时糊涂啊!她为什么这么做?还不是因为那个没良心的慕朝歌!
她飞上枝头了就忘了本,不认父母家族,那般折辱我们!蓁蓁她是为我们抱不平,为我们慕家出气啊!要怪就怪慕朝歌那个白眼狼逼人太甚!”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慕凌的神色,见他虽然依旧愤怒,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对慕朝歌的怨怼,立刻趁热打铁:“老爷,您想想,现在谁才是我们的女儿?是谁在指望您?朝歌她心里早就没这个家了,她现在得意了,恨不得把我们踩进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