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等待。
佐藤光站在画廊的中央,仿佛一个误入神域的凡人,被无数个沉默的、渴求着故事的“窗口”包围。
她不由自主地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幅画框,那画框由暗沉的、仿佛浸透了时光的乌木制成,边缘雕刻着细密的、类似荆棘的纹路。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空洞的画布时,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和一丝压抑的颤抖,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你画的……是我们流过的血吗?”
是虎杖悠仁的声音。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纯白空间剧烈震颤。
佐藤光眼前的乌木画框骤然被填满了色彩与惨叫——崩塌的天桥,扭曲的钢筋,无数尖叫着的人群如同秋日枯叶般从断裂处坠落。
她看见了,在涩谷霓虹灯的诡异光晕下,每一滴飞溅而起的温热血液,都在半空中凝固、分解,化作一个又一个微小而纯粹的色块。
鲜红,死灰,灼目的橘,绝望的蓝……那是她曾用在预警漫画里,代表着“灾厄降临”的色彩序列。
那些颜色不再是她笔下的符号,而是从真实的生命中榨取出的、带着余温的痛苦结晶。
“啊!”佐藤光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紧紧贴在后背上。
她大口喘着气,环顾着这间熟悉的、如牢笼般的房间。
梦境的余韵还未散去,那种眼睁睁看着生命化为色块的无力感,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攫住了她的喉咙。
她终于明白了。
她的【预言绘卷】不再是单向的输出,它已经开始逆向接收。
那些看过她“颜色”的人,那些被她的预言触动过的灵魂,他们的恐惧、他们的记忆、他们亲眼所见的悲剧……正在通过一条无形的精神管道,倒灌进她的梦里。
与此同时,咒术高专深处的某间特殊训练室内,五条悟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前。
“下一组。”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响指。
屏幕上,一段经过快速剪辑的视频开始播放。
佐藤光日志里那些潦草的涂鸦片段、被竹内雄一郎用技术还原出的灰烬图像、以及她手腕上用碘伏刻下的符号照片,三者以极快的速度交错闪现。
刺眼的色彩与模糊的伤痕构成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视觉冲击。
“十秒,判断威胁等级。”五条悟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玩笑的意味。
台下,一群从“潜在感知者名单”中筛选出的年轻咒术师死死盯着屏幕,额头渗出细汗。
“是……b级?”一个胆大的学生迟疑地开口,“看起来像是某种区域性诅咒的爆发前兆。”
“不对!”他身旁的一名女生突然捂住了胸口,脸色发白,“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但看到第三组配色闪过的时候……感觉胸口很闷,像被人用湿毛巾捂住了口鼻。”
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五条悟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那双被眼罩遮挡的六眼,早已洞悉了一切。
“很好。”他赞许地点了点头,“那就是‘濒死共振’。记住,从今天起,SKLoG8号观察对象,佐藤光,她不是疯子,也不是需要被解读的密码本。她是唯一一个能让我们在灾难发生前,就提前‘感受’到死亡体温的人。”
训练结束后,五条悟单独召见了竹内雄一郎。
他递过去一台经过特殊改装的便携式扫描仪,设备屏幕上流动着幽蓝色的数据光。
“这东西能捕捉到极微弱的咒力残秽和精神频率波动。”五条悟的语气变得凝重,“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写观察报告了。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收集所有与她有关的‘异常视觉反馈’。无论是谁,只要看到了她的‘颜色’,并产生了任何生理或心理上的异常反应,你就用这个把数据记录下来。”
竹内雄一郎郑重地接过仪器,他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台机器,更是一张捕捞“预言回声”的网。
当晚,佐藤光再度被拖入了梦境。
这一次,没有纯白的画廊,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断壁残垣。
她看见一个穿着高专校服的少年,正蹲在一片废墟中,用一截烧焦的木炭,在残破的水泥墙上涂抹着什么。
她走近了些,看清了墙上的画——那是一个被无数符文锁链捆绑的白色立方体,立方体中,一个有着银白色头发、戴着眼罩的男人身影若隐若现。
是狱门疆。是五条悟被封印的画面!
画画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抬起头。
那张脸,赫然是虎杖悠仁的,但脸上却浮现出诡异的黑色纹路,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残忍的笑容。
是两面宿傩。
“画家,”宿傩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与嘲弄,直接在她意识中响起,“你终于学会用眼睛以外的东西去看了。”
佐藤光浑身一僵,恐惧像藤蔓般从脚底蹿上头顶。
她想后退,想逃离这个恐怖的梦境,却感觉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
她惊恐地回头,看到的却是实习记录员高桥由香。
女孩满脸泪痕,共感能力带来的痛苦让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求求你……别再画了……”高桥由香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我最近……快吃不下饭了……你画的那些颜色,尝起来……太苦了……”
佐藤光猛然惊醒。
这一次,她没有尖叫,只是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下意识地瞥向床头柜上的台历,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那本由观察营统一发放的、朴素的纸质日历上,明日的日期——10月31日——那一格的边缘,不知何时,被一道猩红色的勾边死死框住。
那红色,像是干涸的血迹,刺眼又凶险。
而她很确定,自己昨夜清洗了手腕,根本没有用碘伏或任何东西去触碰过这本台历。
就在同一时刻,观察营的走廊上,负责夜间巡查的白石优子发现佐藤光的房门虚掩着一条缝。
出于职责,她轻轻推门而入,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佐藤光正坐在地板上,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用那支被禁止使用的、藏起来的电容笔,在一张从心理评估问卷上撕下的空白纸页背面,疯狂地涂抹着。
她画的不是任何具象的预言,而是一个又一个纯黑色的、不断向内塌陷的漩涡,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光都吸进去。
“佐藤小姐?”白石优子压低声音,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佐藤光像是没听见,直到白石优子伸手想要拿走她手里的笔,才被猛地攥住了手腕。
女孩的力气出奇的大,双眼在黑暗中亮得骇人。
“他们开始梦见我了……”她的声音沙哑而急促,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我也梦见了他们……我们……我们正在被连成一张网。”
白石优子心头一震。
她本能地想立刻上报这异常的精神状况,但在转身离开时,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到了床脚的金属垃圾桶。
桶里,有一张被烧毁了一半的日志残页。
那似乎是佐藤光在试图销毁证据时,不小心遗落的。
而在那片烧焦的纸片边缘,残留的灰烬,竟然呈现出一种白石优子无比熟悉的色序结构——正是这种颜色组合,在前几天的内部警报中,对应着“高专内部设施将被不明术式破坏”的预警。
而那次预警,在所有人都以为是无稽之谈时,应验了。
白石优子沉默了。
她站在原地,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她趁着佐藤光失魂落魄地蜷缩回床上时,快步走过去,将那片脆弱的灰烬残页小心翼翼地拾起,放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用来伪装的空药盒里。
她决定,明天借着外出采购营内药品的时机,将这个“证据”带出去。
她要赌一次。
高专顶层,禅院直哉的办公桌上,一份加急密报亮起了红灯。
报告内容言简意赅:“目标SKLoG8号脑电波出现与多名‘潜在感知者’高度同步的特征,频率吻合度超过阈值。初步判断,已引发小范围‘认知涟漪效应’。”
“认知涟漪……”禅院直哉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他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最高权限的指令签发笔,“传令下去,明日清晨,对目标执行‘记忆剥离’预备程序,切断一切精神链接的可能。”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命令下达的瞬间,数百米外的高专宿舍内,虎杖悠仁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额角一缕鲜血顺着太阳穴滑落。
在他的意识深处,宿傩发出一声低沉的、饶有兴味的笑。
“真是有趣,一只蝼蚁的画,居然能咬进我的梦里。”
虎杖茫然地抹去脸上的血,宿傩的声音却再次在他脑中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告诉她——”
“下次,画得再疼一点。”
同一片月光下,白石优子将那片用透明胶带封好的灰烬残页,塞进一个小小的、如同药物胶囊的容器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投入了高专外围一个不起眼的邮筒。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一个名叫森山健太的年轻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出一张刚刚收到的照片——那是一张被烧得焦黑的纸片,边缘泛着诡异的赤红色光晕。
他死死盯着照片,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映出了清晰的色彩。
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说道:“姐姐,这一次……我看得见了。”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刚刚透进窗帘,佐藤光的房门就被准时敲响。
门外传来护士一如既往平和、毫无波澜的声音,仿佛昨夜的一切风暴都未曾发生。
“佐藤小姐,醒一醒,该去做今天的例行灵力共振检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