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的睫毛被冷汗黏成一片。
她猛地撑起身子,指甲深深掐进床垫,心跳声在耳中如战鼓般轰鸣——那幅画还在视网膜上灼烧,粗糙的线条像有生命般蠕动,连墙纸的纹路都被染成了炭笔的灰色。
凌晨三点十七分。
她伸手去摸床头的玻璃杯,指尖碰到的却是一片潮湿——不知何时,枕套已被冷汗浸透。
空调的嗡嗡声突然变得刺耳,她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喉结动了动。
这已经是第二夜了,自从在绘图板上看见那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每当闭上眼睛,就会被拽进那个诡异的梦境:
粗糙的线条从虚空中生长出来,先勾勒出她公寓的飘窗,接着是未装裱的《涩谷事变》预演稿——那是她藏在衣柜最深处的原稿,三天前刚用碎纸机处理掉。
然后是书桌,她的睡衣搭在椅背上,而椅子上坐着的“人”,右手正握着她的针管笔。
“不……”她声音沙哑地呢喃着,掀开薄被赤脚下了地。
地板的凉意顺着脚心蔓延上来,却压不住掌心的灼痛。
她举起右手,借着手机屏幕的冷光,一道细细的划痕正从虎口延伸到中指根部,边缘泛着淡红色,形状竟与常用的金属笔夹完全吻合。
绘图板在书桌上投下幽蓝色的光。
她冲过去,手指几乎要戳碎屏幕——隐藏日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入侵记录;但设备的使用时间里,凌晨01:44到02:03那十九分钟像一道伤疤,明晃晃地刺痛着眼睛。
笔袋里,那支总是插在最上层的针管笔,墨囊空了三分之一,透明塑料管里残留着半滴干涸的黑墨,像一只嘲讽的眼睛。
“中继者……”她抓过速写本,铅笔在牛皮纸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荒垣的“镜屋”擅长解析图像能量,可她的预言绘卷自带加密,除非有“活的媒介”——能接收并传递视觉信息的普通人,通过五感同步完成远程临摹。
她的笔尖停在了纸上。
手机屏幕亮起,通讯录里“葵”的名字在黑暗中跳动。
“小光?”电话接通时,山田葵的声音带着刚被吵醒的迷糊,“这么晚……”
“你昨晚梦见什么了?”佐藤打断她,声音发紧。
那边沉默了两秒,背景音里传来翻书声:“我梦见……你在画画。在美术馆的废墟里,瓷砖地上全是画稿。你说‘这次换我救你’,然后……”女孩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然后有个戴眼镜的男人从画里走出来,他的笔碰到我手臂时,好冷……”
佐藤的铅笔“啪”地折断了。
她想起监控里那个流浪汉修正瓷砖缝隙的动作,想起荒垣用山田葵的社交照片启动映像咒具——具有图像残响体质的人,会成为双向的镜子:既能接收外界的画面,也能将自身感知反向投射。
“开门。”她抓过外套冲向玄关,“我现在过去。”
凌晨四点的风灌进领口,佐藤跑得肺都疼了。
葵的公寓楼道声控灯时亮时灭,她敲门的手在发抖,直到听见门内拖沓的脚步声。
“小光?”葵穿着小熊睡衣拉开门,左手臂内侧浮现出淡灰色线条,像没擦干净的铅笔印。
佐藤拽过她的手腕,触感像沾了水的薄纸,线条在皮肤下微微发烫。
“盐水。”她冲进厨房,接了半盆温水撒上盐,浸湿棉布轻轻擦拭。
线条果然变淡了,可半小时后,当佐藤盯着表数到一百八十秒时,那些纹路又从皮肤里渗出来,这次更清晰了——是她为“禁咒之页”设计的基底纹路,每道褶皱都和原稿分毫不差。
“他在用我的语言描绘你。”佐藤的声音颤抖着。
她从包里取出铅盒,那幅“反向陷阱”原稿还带着去年梅雨季的潮气。
“看着角落的触发符。”
葵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指甲掐进佐藤的手背,尖叫像被掐住脖子的鸟:“他在看着我!那个戴眼镜的男人,他的笔尖抵着我的眼球……他说‘把她的画拿给我’……”话音未落,女孩的身体软了下来,额头烫得惊人。
佐藤抱着她瘫坐在地上。
窗帘缝隙透进鱼肚白的天光,照见葵手臂上的纹路正在组成新的符号——这次是她昨夜焚毁的“认知干扰层”设计图。
荒垣不是在复制,而是在寄生,用她的创作逻辑来增强自己的能力。
“佐藤小姐。”
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神宫寺凉倚着门框,黑色风衣下摆沾着晨露,左手拎着还在作响的手机:“黑川真澄带着回收令来了。”
废弃地铁通道的通风口漏下带着铁锈味的风。
黑川真澄的咒骸在身后半浮着,他盯着神宫寺凉别在腰间的监察科证件冷笑:“你们以为她是预言者的盟友?不,她是画布。每一个看过她社交照的人,都成了荒垣的画纸。”
神宫寺的指尖在身侧微微蜷曲。
她假装调整耳坠,将微型监听咒具弹进黑川脚边的碎石堆:“所以‘镜屋’今晚要启动群像共鸣仪式?用十个残响体同步接收,破解预言绘卷的加密逻辑?”
黑川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刚要开口,神宫寺的手机突然震动——是佐藤发来的定位:24小时自助洗衣房,b区第三台烘干机。
“走。”她扯了扯风衣,转身时用鞋尖碾碎脚边的咒具,“我倒要看看,谁才是被画的那个。”
洗衣房的烘干机嗡嗡作响。
佐藤把最后一件t恤泡进盐水桶,九相图纸在牛皮纸袋里发烫。
她咬破舌尖,血珠滴落在纸上,用呼吸控制滴落的节奏——第一滴落在凌晨三点,对应荒垣启动仪式的时间;第二滴偏左两毫米,是残响体的位置;第三滴……
“心跳分镜。”她轻声说道,体温让血迹缓缓扩散,每道纹路都承载着独立的预知。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后办法:不用电子设备,不用笔,用最原始的生命体征加密,只有在深度睡眠时才会显影。
午夜十二点。
佐藤服下轻度镇静剂,躺进浴缸。
温水漫过胸口,意识逐渐沉入黑暗。
她“看”见自己站在纯白的画纸上,面前是无数个荒垣,每支笔都蘸着她的血。
“该我了。”她举起无形的笔。
现实中,胸前的九相图纸骤然发烫。
血迹如活物般蠕动,显露出新的指令:“当十双眼睛同时注视时,镜中倒影将吞噬执笔者。”
同一时刻,荒垣的仪式现场。
十名残响体坐在圆桌上,瞳孔泛着病态的白色。
他举起笔,喉咙里溢出狂喜的笑声:“终于……我要成为真正的绘咒师!”
最后一笔落下。十双眼睛同时睁开——却齐刷刷转向他。
“你才是赝品。”
十道声音重叠着响起。
荒垣的笔尖“咔”地断裂,镜片炸裂,鲜血从七窍涌出。
他踉跄着撞翻烛台,火舌舔过绘卷,将那些临摹的画稿烧成了黑蝴蝶。
洗衣房的浴缸里,佐藤缓缓睁开眼睛。
胸口的图纸上,血字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微型新画:荒垣跪地,身后拉出无数红线,连接着十个哭泣的脸——全是她的模样。
“现在,谁才是被临摹的那个?”她轻声问道,指尖抚过图纸边缘。
晨光透过洗衣房脏兮兮的玻璃照进来。
佐藤裹着干毛巾起身,从烘干机里取出装着物资的帆布袋。
三支加密U盘在袋底硌着她的掌心,两套伪装身份证件压在最下层,照片上的女孩一个是栗色卷发,一个是齐耳短发——都不是她现在的模样。
窗外传来警笛声。
她将布袋挎上肩,最后看了眼还在显影的九相图纸,推门走进渐渐明亮的街道。
(远处传来救护车鸣笛,佐藤摸向口袋里的加密U盘,指尖掠过冰冷的金属外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