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门前。
邓妘下了车,由柏叶扶着一路往邓太尉住的三桂居去。
“夫人当心脚下。”
邓妘疾步匆匆,柏叶的心悬了一路,都说妇人怀孕头三个月要分外小心。
邓妘才吐过一回,心情正是烦闷。
“整日叫我当心当心,要你们是作何用的?”
“奴婢错了,夫人消消气。”
从杂役房再回堇苑,夫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怀孕之后,更是阴晴不定,即便对赵媪,也是没个好脸。
柏叶不敢再吱声,只手上将人扶得再稳些。
还没步入三桂居,便听见从屋内传出来的咳嗽声。
邓妘摇着手里的扇子,依旧觉得气息不顺,再看太尉府今不如昔的冷清模样,更是憋闷。
“父亲卧病在床,旁人就不说了,怎么就连兄嫂也不在跟前伺候?往日的那股殷勤劲儿都去哪儿了?”
府中掌事赔着笑脸解释。
邓妘将人甩在身后,懒得听。
看到门前守着两张生面孔,邓妘手中的扇子一顿,扭头看管事。
“谁在屋里头?”
“集书省的田常侍。”管事小声回道。
邓妘凉凉一笑:“果然,这个时候还肯上门的,也就只有这些有职无权的人。”
管事噤声,不敢接话。
许是听见院中来了人,田常侍起身告辞,出来时与邓妘打了个照面,碍于礼节,简单打了招呼便离去。
邓妘一面狐疑回头瞧,一面往屋里去。
邓太尉在床上躺了许久,才要下地走走,却见邓妘来了。
“都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好好在府中歇着,怎么还到处乱跑?”
“好些天没见父亲,今日便想回来看看,”邓妘说着话,上前将邓太尉扶坐下,“父亲这一病,整个人消瘦了许多。”
邓太尉掩唇咳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前尚书令吴介病逝的消息,邓妘也听说了。
她亲手倒了杯茶递给邓太尉。
“父亲可曾想过,他若不辞官回乡,兴许还在建康好好活着呢。”
邓太尉接过杯子,不以为然,“哼,你一介妇人,懂什么。”
邓妘不服:“是,我是不懂,可我也知道现在除了那些闲职,再没人肯踏进太尉府的大门。”
邓太尉瞪着眼珠看过去,“你是专程回来气我的?”
邓妘望着他不说话。
邓太尉捧着杯子一叹:“饶是这肯登门的,也未必存着什么好心?”
邓妘眉心一跳:“父亲这话怎么说,我记得这个田文涛当年可是拜在您的门下呢。”
邓太尉押了口茶,没否认,眉头深锁。
邓妘又问:“父亲是不是曾说,这田文涛与如今的国丈是同窗旧友?”
邓太尉轻嗯了声:“是啊,江俨素门出身,当年还是受田文涛所邀才来了建康。我虽不喜江俨这个人,但到底是有些真才实学,总之,这江俨后来得了竟陵王的赏识,便拜入了竟陵王的门下,甚至因为竟陵的关系,还讨得一门令人羡慕的婚事。”
“这么说来,田文涛是有恩于江俨了,那他为何不去与江俨攀关系,反倒来投靠父亲?”邓妘诧异。
邓太尉瞧她一眼,意味深长:“所以说你不懂人心啊。”
邓妘茫然不解。
邓太尉道:“越是同窗好友,越是攀比心重,他怕你不好是真的,怕你太好也是真的。”
邓妘又问:“那他今日登门,又是为了什么?”
邓太尉放下杯盏,幽幽一叹:“还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一些陈年旧事。”
邓妘不由坐直了身子:“什么陈年旧事?”
邓太尉不愿多提,“有些事,你知道了没好处,倒不如不知道。差点忘了问,你与慕容熙相处的如何,怎么几次都是你一个人回来?”转而又道:“不过这个时候,他避一避也是好的,毕竟,至尊疑心重。”
邓妘心头冷冷一笑,面上却不表露分毫,想起来此的目的,又问:“父亲,您可听说过一个人?”
邓太尉抬眉:“谁?”
邓妘问:“当年的谢司徒之女,谢琬。”
邓太尉讶然:“你怎会知道她?是慕容熙与你说的?”
邓妘只问不答:“父亲这么大的反应,想来是知道的,那不如与我说说?”
邓太尉垂下眼,拿起杯子饮了口茶,淡淡道:“不过一个逃婚的罪妇,没什么好说的,你怀着身子,这种事情听了没好处,屋里憋闷,我们还是去花园走走吧。”
说罢,叫婢女扶他起身。
眼见再问不出其他,邓妘也只好作罢,陪着邓太尉在庭院中小坐了会儿,便说要回房歇着。
邓妘一走,邓太尉屏退婢女,独自眯着眼静坐片刻,又命随从唤来亲信。
“主公。”
“这个田文涛只怕是不能留了。”
“小的这就——”
“不可,”邓太尉一摆手,凝眸道:“妘儿不知从哪儿听了些风声,问起关于谢氏的事。”
来人低头道:“自主公病后,女郎与郑夫人来往密切,常常被宣入宫中伴驾,或许是——”
“不会,至尊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邓太尉摇头,拧眉思索,“不管是谁,总是个有心人指使妘儿来套我的话,那我更不能轻举妄动,你将这消息透漏给董家的人,董家的人应会比我心急,然后,咱们再见机行事。”
“是,那女郎呢?”来人静待吩咐。
邓太尉无奈一叹:“自打她母亲过世,便不安分起来,有了孩子,竟也不肯消停,那慕容熙可有什么动静?”
来人道:“除了专宠那侍女,未见什么异样,想必是顾忌至尊,只得忍气吞声。其实,女郎若真的能诞下......”
邓太尉冷哼一声:“那江俨做了国丈又如何?”
“是,小的明白了。”
来人躬身退下。
邓妘说要午睡,将郡公府带来的婢女悉数打发了,只留了赵媪和柏叶在跟前伺候。
邓妘躲在偏院的角门后,待柏叶确定周围再没旁人,才小声唤她出来。
杯中的热茶眼见凉了。
男人的手指浸在杯中,轻啧一声,将沾上指尖的茶水弹掉。
就在他站起身的一瞬,门开了,一身婢女装扮的邓妘走了进来。
瞧见衣冠楚楚的男人,立刻笑着走上前,双臂环上他的脖颈。
“这是等不急要走了?”
男人站得笔直,拉下环在脖间的手臂,眉宇间有些不悦:“是故意要让我等这么久?”
邓妘嗔怪:“还不是为了帮你才迟了?”
男人笑了,在她脸上亲了下,才问:“可有问出什么来?”
邓妘不满道:“不问孩子,不问我,一张口就是那些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