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东郊,碧水山庄。
将熄不熄的烛火,映照在窗户上,屋内的两个人,隐在灯下,两张脸忽明忽暗,好似两张狰狞的鬼脸。
“花妖,你不中用啊,贫道可没多少耐心浪费在你身上。你若再无进展,贫道便将你做成肥料,给树妖添点儿养分!”
身材矮小、干瘪驼背的秘术师,掐着一个妙龄姑娘纤细白皙的脖颈,三白眼眯成了一条缝儿,迸射出阴毒嗜血的幽光!
姑娘浑身瑟瑟,满眼惊恐,“道长,小妖知罪,求道长再给小妖一次机会,小妖定会想尽办法拿下谢掌印!”
秘术师松了利爪,将姑娘甩在地上,粗粝喑哑的声音,响起在姑娘头顶,“花妖,贫道为你夺得陶妙妙的肉身,让你有机会做人,且做了世家大小姐,享无上荣华,但你须知,这只是暂时的!谢骋拥有长生不死之身,你只有与谢骋阴阳相合,吸收谢骋的精气,才能永久的化妖为人!”
花妖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小妖明白,小妖今夜就下手勾引谢骋!”
窗外突有凉风吹过,烛火一瞬映亮了花妖的脸庞,那清晰的五官,分明是陶妙妙的脸!
秘术师摸着尖瘦的下颔,思索片刻,忽然阴森一笑,“不急,贫道现在另有一计,若能成功,贫道便亲自下场夺舍谢骋,将他的肉身占为已有,若是失败,你再对谢骋行魅惑之术!”
花妖听闻,忙道:“小妖听凭道长吩咐!”
“贫道积蓄百年,该到摘果子的时候了!”
秘术师掀开眼皮,眼底的贪婪和杀气尽显无疑,“花妖,你利用陶家,将夏元帝引出皇城!天子龙身,夺其精魄,取其精血,可助贫道修炼飞升,成就大道!”
花妖疑惑不解,“小妖愚钝,以道长之能,入皇城,杀天子,应是手到擒来,何故要迂回行事呢?”
秘术师阴郁的脸上陡然布满怒气,“你以为贫道没有试过吗?十年前,谢骋铲除了前太子,辅佐夏元帝称帝,登基当日,谢骋请来青阳观的玄真老道,布下‘九转天龙阵’,将整座皇城变成了铜墙铁壁!贫道的本命法器一触到城墙,就会被阵眼的金光震碎,连夏元帝十步之内都靠近不了!但,只要夏元帝离开皇城,他就是砧板上的鱼,任凭贫道处置!”
花妖听得震惊又后怕,“那,那小妖也入过皇城……”
“哼,你不一样,你是贫道采集灵山圣水,日夜浇灌菩萨莲池台下的莲花,所炼化成的花妖,身上没有半点妖气和浊气,‘九转天龙阵’只防修道者和邪祟,对你无用。”
“幸好幸好。”
花妖心有余悸,她拍了拍胸口,扭动身体,柔弱无骨般的攀附在秘术师身上,夹着嗓子说:“道长,小妖是道长带到人间的,自然要为道长的大业肝脑涂地。只是小妖还有一事不明,夏元帝称帝十年了,难道一直呆在皇城,从未出去过吗?”
“下贱的小妖精,少来魅惑贫道!”秘术师一掌推开花妖,神情阴鸷,“贫道现今才知,谢骋为何将夏元帝保护的密不透风,夏元帝身在皇城,教贫道无从下手,出了皇城,谢骋必亲自护送!而谢骋,也就是谢昭承,他长生不死,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阵法!可恨哪,夏元帝堂堂天子,竟对谢骋言听计从,从未单独出去过!”
花妖惊悚异常,如此说来,让她去勾引谢骋,岂不是白白送死?
“道长,那……那就算小妖将夏元帝引出来,可有谢骋在,如何能够成事?要不算……”
“届时,贫道会放出树妖吸引谢骋,来一招调虎离山,让他分身乏术!”
“是,小妖明白了。”
山庄外面,祝宁的妖灵,是一个白到透明的虚幻人影,她离魂之后,在京都四处游荡,寻找树妖。
也是巧合,树妖被秘术师禁锢在聚妖瓶中太久,躁动的厉害,秘术师便把树妖放出来短暂的透透气,且不准树妖作乱,以免暴露行踪。
可又偏偏不巧的是,祝宁漫无目的的乱窜的时候,恰好撞上了树妖!
对于树妖的气息,祝宁再熟悉不过,即便秘术师施法进行了掩藏,也还是被祝宁感知到了!
她立即追踪树妖,一路追到了东郊碧水山庄,可树妖的气息,却突然消失了!
祝宁四下徘徊,纠结要不要闯进去查探,但她又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深思之后,祝宁没有冒险闯入,薛昭尚未出关,她的妖灵与肉身分离,实力大打折扣,万一山庄里面藏着秘术师,她的处境将会很危险!
但祝宁又不甘心就此放弃,她遂施展青磷鬼火术,试探虚实!
青光击在山庄大门上,瞬间被反弹了回来,大门及四面围墙,随即出现了泛着金光的禁制符咒!
祝宁心道不好,可她刚生出撤退的念头,尚未来得及动作,符咒的金光,骤然间汇聚成了一束利剑,生生地劈在了她的身上!
“啊——”
撕裂般的疼痛,伴随着身体被一分为二,祝宁的妖灵,越来越虚,几乎剩下一道残影!
“阿宁!”
即将陨灭的时刻,薛昭从识海中惊醒!
一团血红的光影,覆盖住了祝宁的妖灵,金光禁制像是被泼了滚油的蛛网,表面裂开了细密的黑纹!
而祝宁原本快要消散的妖灵轮廓,勉强稳定住了形状,但她受创严重,必须立刻回归肉身!
且,薛昭发现,此地的禁制,明显比镜墟山化妖池的镇妖禁制更厉害!
即便是薛昭,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在她修为未曾彻底恢复之前,不伤分毫的闯进去!
所以,薛昭当机立断,带着祝宁一瞬消失,前往诏狱!
……
另一边,谢骋接到消息,从皇宫快马加鞭的赶到诏狱时,赵斐安排的两名缇骑,一人立在床头,一人守在床尾,严格贯彻赵斐的命令,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祝宁的“尸体”。
“见过掌印大人!”
缇骑提心吊胆的行礼请罪,“属下无能,请掌印大人责罚!”
谢骋顾不上搭理,他箭步逼近,看到祝宁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双目闭合,一如之前没了呼吸,他迟疑片刻,伸手搭上她的脉搏。
身体余温尚在,但脉搏停止了跳动。
谢骋的胸口突然像被人用五指掐住了般,胀痛的难受!
祝宁上次离魂后,他检查过,她虽然没有呼吸,但脉搏是正常跳动的,可今夜的她,状态明显不一样,她脸上的血色,似在慢慢流失,肉眼可见的变成了白色!
“祝宁!”
“祝宁,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祝宁!祝宁!我是谢骋,你赶紧回魂!”
谢骋一急,下意识的俯身呼唤,如同对待正常昏迷的人那般,用手拍打祝宁的脸庞,可祝宁毫无反应,像是彻底没了生机的死人!
“祝宁,你现在很危险,快点儿回归肉身,否则你永远都醒不过来了!”谢骋是踏足过阴阳鬼市的人,见识过魂消身死的例子,所以,他的直觉,令他万分紧张。
赵斐和跪在地上的缇骑,听得云里雾里的,祝宁不是已经死了吗?没脉搏,没呼吸,实打实的已经是具死尸了啊!
可是看谢骋的样子,及说出来的话,显然是不相信祝宁会死。
一时间,他们只以为谢骋是伤心过度之下的不甘反应,可是转念再一想,谢骋是谁啊?冷面阎罗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诏狱天天往外抬死人,谢骋手上沾的血,染红一条河都绰绰有余!
不过,要说谢骋无情吧,他对祝宁这个嫌犯,竟是超出常理的好,不审问不用刑,连刑具脚镣都没戴,天天好吃好喝好睡的供着,还亲自从家里带膳,跑到囚室陪祝宁吃饭!
莫不是,千年铁树开了花,春心萌动了?
想到这儿,几人不禁打了个寒颤,祝宁是在谢骋不在的情况下死掉的,谢骋一旦迁怒,问罪他们看守不力,他们还能有活路?
赵斐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忙出声建议道:“掌印大人,要不要请大师招魂?”
闻言,谢骋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他挥了下手,“全部出去,不准任何人打扰本官!”
“是!”
三人匆忙退出,守住了外面的通道口。
谢骋掀掉被子,大掌缓缓抚上祝宁的脸庞,轻声道:“祝宁,我答应过卫凌然要好好照顾你,你给我争点儿气,别跟着卫凌然一起进了黄泉路!”
语罢,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拔了刀鞘,眼睛都不眨的,猛地一下子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而后,他拔出匕首,鲜红滚烫的血液,在喷出的瞬间,被他注入的灵力,汇聚成一股细流,流进了祝宁的口中!
但他不知道的是,薛昭带着祝宁归来,将祝宁的妖灵直接安放在了识海之中,妖灵破碎的厉害,必须通过修炼进行修补,可祝宁的肉身,又不能长时间弃之不顾,因为肉身即便不被人为毁坏,也会如同尸体般腐烂。
所以,薛昭只能代替祝宁,完全占据肉身,等待祝宁的归来。
因而,在谢骋将心头精血喂给祝宁的一刻钟后,祝宁缓缓睁开了眼睛!
“祝宁!”
谢骋的惊喜,未加掩藏,明晃晃的闪动在漆黑的眼眸中,他扶起祝宁,让她坐在床上,语气里亦是关心不减,“你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适?”
薛昭不太适应谢骋的热情,她扭动了下身体,与谢骋拉开了些许距离,有些生硬的说道:“无碍。”
谢骋一时不察,犹自追问道:“你是不是又使用了离魂术?你去哪儿了?出了何事?你可知道,你的肉身方才出现了问题?你险些……”
“少废话!”
薛昭打断了谢骋的喋喋不休,在她的印象里,谢骋是个寡言冷厉之人,何时变得这般絮叨了?
谢骋一下子怔在了当场,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坐在床上的小姑娘,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气质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对待他的态度,也变得疏离和冷漠!
薛昭感觉到嘴里有血腥味儿,眉头倏然紧蹙,质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谢骋没有回答。
眼前的人,未曾离开过他的视线,依旧是他所熟悉的祝宁,可感觉又是陌生的,仿佛住在这具躯壳里的魂,被调换成了另一个!
可这般陌生的魂,竟同样的令谢骋感到熟悉!
他蓦地想起在金陵时,他用邺火莲灯焚烧祝家西南造纸坊后,他所见到的祝宁,便如同此刻,仿佛是薛昭在同他讲话!
从眼神到口吻,再到言行举止,无一不像薛昭!
包括气息!
意识到这一点,谢骋浑身一激,眼中泛起激动的湿意,那句在喉咙里翻滚了百年的称呼,终于出了声,落了地,“阿,阿姐……”
薛昭一愣,驳斥道:“谢掌印,你在胡说什么?”
她的记忆,仍未完全恢复,她只能记起一些在战场上发生的事儿,还有一些脸孔,她与他们一起吃,一起睡,时而练武,时而打闹,时而冲向战场。
不过,她倒是想起了祝宁说过的话,结合谢骋对她的称呼,她直白的问道:“昭承是你吗?”
谢骋哽了一下,缓缓点头,“对,是我,我原名叫谢昭承。”
薛昭“哦”了一声,因为记忆空白,所以她又没了下文。
谢骋颇觉不是滋味,但想到薛昭失忆的事儿,他又将这股失落的情绪压了下去,他问得小心翼翼的,“你不是祝宁,对吗?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薛昭冷冷地瞥了眼谢骋,目光锐利,透着锋芒,“谢掌印是眼瞎了吗?还是被面具遮挡了视线?我这张脸,不是祝宁,还能是谁?”
谢骋有好多年没被人骂过了,可他非但没恼,反而开心地笑了起来,“你不是祝宁,你是薛昭,是号称西北女霸王的冷面将军,但也是温柔呵护谢昭承的阿姐!你现在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与她像极了!”
薛昭还想说什么,可嘴巴里的血腥气,令她实在难受,“我要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