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渐暖,舜英闭了三日关出来,便听闻太后凤体痊愈,甚至还在淑惠太妃与宣妃的陪同下出门赏花散步了。
午后阳光极好,舜英正欲动身去往寿萱春永殿请安,红藕忽然近前禀报:“娘娘,太子妃携三格格前来请安。”
舜英一怔,赫舍里家与佟家宿怨颇深,因此太子妃甚少向她请安。尤其这些年,佟国维与鄂伦岱支持八贝勒,更是太子一党的仇敌……
太子妃突然前来,而且还带了亲生女儿来?
便叫红藕落下珠帘,请了太子妃母女进殿。
雨过天青色的幔帐轻挽,碧玉珠帘低垂,赤金宝塔薰炉正袅袅散发着敦厚悠远的迦南香。
太子妃瓜尔佳氏领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徐徐走了进来,止步于珠帘之外,屈膝下拜,抚鬓见礼,“儿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尼楚贺给贵妃娘娘请安!”三格格更是行了叩拜大礼。
“快起来吧。”舜英语气温和,疑虑的目光透过珠帘打量着这对母女。
瓜尔佳氏瞧着身形消瘦,三格格亦是身量纤纤,可惜隔着珠帘,瞧不清容颜。
给太子妃赐了坐,三格格便娉婷立在母亲身后,似一朵菡萏,笔挺而开。
见太子妃颇为沉寂的样子,舜英便率先道:“我身子不好,因此素日里不爱见人。”——因此太子妃不来请安也是无妨的。
太子妃垂首道:“叨扰贵妃娘娘养病了。”
倒不是叨扰不叨扰的问题,而是你来我这儿到底想干啥?舜英歪了歪头,目光忽地落在了三格格身上,“尼楚贺今年多大了?”
太子妃挤出个发苦的笑容:“到今年八月,便满及笄了。”
还不到十五岁啊。
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啊。
太子妃忽地站起身来,朝着珠帘内郑重福了福身子,“贵妃娘娘,可否容许尼楚贺日后时常向您请安?”
舜英瞬间懂了,太子妃这是为了女儿而来啊。
“你若是为了三格格的婚事,我倒是可以在皇上耳边提一提,但皇上是否会有所安排,又是如何安排,我便难以保证了。”舜英坦然道。
太子妃大喜过望,便拉着三格格一并噗通跪下,“多谢贵妃娘娘!今时今日,儿臣也不敢妄求什么,娘娘肯施以援手,无论成与不成,儿臣与尼楚贺都感激不尽。”
舜英暗叹,太子妃怕是明白,太子的好日子没几天了。所以,纵然三格格还未及笄,太子妃还是急着把她嫁出去。
想想大阿哥的第三女,今年都二十一了,还不曾指婚呢。太子妃是生怕自己的女儿也落得这般境地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嫁出去难道就能落得好?
可太子妃如此焦急,舜英便叫贺圣朝拿着她手抄的经文,外加一封简短的小信,一并送去了前头的九经三事殿。
以三格格的处境,舜英也不晓得这孩子是留京好、还是抚蒙好。这孩子作为太子之女,自然千好万好,可若胤礽失了储位,便是哪儿都不好了。
唉,好在太子妃对此也没什么要求,只求女儿尽快嫁出去。
四月里,康熙便下旨赐婚了,将太子胤礽的嫡女册为和硕格格,赐婚嫁土默特达尔汉贝勒阿喇布坦。土默特部只是个小部落,藩蒙的贝勒自是远不及宗亲贝勒高贵,因此这门婚事,算不上多好。
只不过正因为是不起眼的小部落,能娶到天子嫡孙女,想必会十分重视。有朝一日胤礽失了储位,三格格亦不至于受到太多轻慢。
而且土默特部的位置还不错,位于归化城附近。三格格嫁去之后,倒是有恪靖公主这个姑姑照顾,不至于孤立无援。
对此,太子妃亦是千恩万谢,舜英心生同情,便不动声色给三格格添了份丰厚妆奁。
八月,刚十五岁的尼楚贺便匆匆远嫁了,听闻太子特意求了皇帝,让雍亲王送嫁。
记得当年,温宪远嫁,亦是雍亲王护送。
这份送嫁之情,既是机缘,也是日后的庇护。
舜英此时方知,太子妃之举,原来是太子一早默许的。或许太子也明白,自己的好日子没几天了,趁着自己还是光鲜体面储君,也能给女儿一个体面的送嫁。至于日后……就只能看尼楚贺自己的福气了。
舜英一直以为太子丝毫不顾妻女,如今看来,人性哪有那么简单?
人都是复杂的。
就如康麻子当年复立太子,固然首要是为了朝堂安宁,可这里头,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两分父子情分的。
只不过父子情分终究不及权柄要紧,亦禁不住无穷无尽的猜疑。
秋日,康熙又去了木兰,太子自然也随驾而去。
这几年,康熙无论去哪儿,都要带上太子胤礽。
表面上,这是对太子的宠信。
可实际上,是深深的提防,甚至都不容许太子离开他眼皮子底下。
畅春园倒是安静了下来,年轻的小嫔妃也都被皇帝带走了,倒是少了许多争端。宜妃也省心了不少,整日与太后、太妃打牌,好不逍遥。
而舜英动辄闭关三五日,出关便去寿萱春永殿问个安,然后遛遛弯、赏赏景,然后继续闭关。日子过得单调而枯燥。
“这是雍亲王福晋午前送来的礼物。”岁余将一份礼单奉上。
烫金祥云纹的礼单,倒是十分精致,无非又是那些湖广特产,舜英粗粗一扫,便搁下了。
“还有这份是八贝勒的进献。”岁余又笑着奉上另一份礼物,“八福晋倒像是跟四福晋约好了似的。”
舜英翻开一扫,哦豁,比雍亲王那份还要贵重不少呢……
“对了,八贝勒和九贝子府上如今有什么新鲜事儿吗?”舜英忽地想起去岁冬日的捉奸大戏了。
岁余略一思忖道:“八贝勒府还是老样子,九贝子府上有个侍妾刚刚难产而亡。”
舜英眉心一簇,难道是那个杜娇娘?按日子算,这孩子倒是不好说是谁的。
岁余低声道:“九福晋素来不屑为难侍妾,想来只是这个杜格格身娇体弱。”
连姓氏都没变啊,看样子是没跑了。
舜英唏嘘一声,“可怜了,年纪轻轻的。”
岁余叹道:“谁说不是呢,听说这杜格格才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