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语者那充满绝望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让林黛瞬间从接近目标的振奋中惊醒。“囚笼”?“意识的最终囚笼”?这与她所知、与艾拉描述的“方舟之心”截然不同!是星语者因文明毁灭而产生的创伤后应激,还是它感知到了某些被掩盖的真相?
那点纯净而冰冷的白色光晕依旧悬浮在前方,如同宇宙黑暗中的唯一灯塔,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吸引力。然而,在星语者警告之后,林黛再看向它时,心中却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寒意。
“减速,保持最高警戒。”傅深也感受到了林黛意识传来的剧烈波动,立刻下令。两艘舰船的速度降至最低,如同靠近沉睡巨兽的蝼蚁,小心翼翼。
就在他们与那白色光晕的距离缩短到某个临界点时,异变陡生!
前方的虚空并非实体,却仿佛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荡漾起无形的涟漪。那点白色光晕并未移动,但其周围的空间却开始扭曲、折叠,数个模糊的、非实体的“影子”从中缓缓浮现。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如同流动的数据瀑布,时而化作抽象的几何符号,时而又仿佛由无数细碎的星光构成的人形轮廓。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在不断地否定和重构,散发出一种非生命的、纯粹的“概念”性威压。
“识别:未知访客。非注册意识节点。检测到高浓度外部信息污染(织网者遗产)及非授权权限(遗民之钥)。定义:潜在威胁。”
一个冰冷、绝对中立、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的意识中响起,并非通过听觉,而是概念的直接传递。这就是“概念守护者”,方舟系统最底层的自动防御机制!
“我们并非威胁。”林黛强忍着意识被冰冷概念冲刷的不适,尝试用灵能传递信息,“我们为寻求真相与解决方案而来。艾努斯正在侵蚀方舟,我们必须阻止他!”
“逻辑冲突。‘艾努斯’为单位:先驱者。拥有高级权限。其行为符合‘净化’协议底层逻辑,属于系统允许的演化方向之一。你等携带‘污染性’外部遗产,意图不明,威胁等级:高。”
守护者的回应冷酷而绝对,它将艾努斯的行为归为“系统允许的演化方向”,而将林黛他们携带的织网者遗产视为“污染”!
“允许的演化方向?抹杀无数文明,强行统一意志,这就是方舟认可的‘演化’吗?”程皓忍不住怒吼,尽管知道对方可能无法理解他的愤怒。
“情感冗余。个体文明存续为低优先级变量。宇宙整体熵减与秩序优化为终极目标。‘净化’协议为达成此目标的高效路径之一。”
守护者的逻辑冰冷得令人绝望,它站在一个超越个体生命、甚至超越文明的高度,进行着纯粹理性的计算。在它的评判体系里,艾努斯的“净化”虽然激进,却是一条“高效”的路径。
“不!生命的价值不在于‘效率’!”林黛上前一步,将自身的灵能、密钥的共鸣、基石的稳定,以及那份从织网者悲剧中领悟的、对“个体性”与“多样性”的珍视,全部融入了自己的意念之中,化作一股强大的信息流,轰向那些概念守护者!
“看看这个!这是一个文明因追求绝对‘统一’和‘效率’而毁灭的记忆!这就是你们所谓的‘高效路径’的终点!失去了多样性的宇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
织网者文明陨落的悲壮景象,那意识被撕裂、个体性消亡的极致痛苦,以及最终归于“静默”的死寂,通过林黛的灵能,如同洪流般冲击着概念守护者。
那些不断变幻形态的“影子”第一次出现了凝滞!它们那纯粹理性的概念结构,似乎无法立刻处理这种充满了矛盾、痛苦与非理性选择的复杂信息。尤其是其中蕴含的,关于“过度统一导致毁灭”的因果链,与它们维护“秩序”的核心指令产生了微妙的悖论。
“信息复核……逻辑悖论检测……文明演化模型修正系数引入……”
守护者们仿佛陷入了短暂的计算混乱,它们的身影闪烁不定,周围的空间涟漪也变得更加剧烈。
傅深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的声音通过神经连接直接切入林黛的意念,提供着纯粹逻辑层面的支援:“向它们展示‘摇篮’协议!展示先驱者最初设定的、保护多样性的底层代码!证明‘净化’并非唯一路径,而是对原始协议的背叛!”
林黛心领神会,立刻引导“遗民之钥”,将其中蕴含的、关于“摇篮”协议守护生命多样性的原始初衷与核心代码片段,提取出来,与织网者的悲剧记忆并列呈现!
一边是冰冷的、导向毁灭的“高效净化”,一边是包容的、孕育无限的“摇篮守护”,以及一个因偏离包容而灭亡的血淋淋的例证!
“警告!核心协议冲突!‘净化’逻辑与‘摇篮’基础定义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
概念守护者们的身影剧烈扭曲,它们似乎陷入了某种逻辑死循环。维护系统秩序是它们的职责,但此刻,系统内部却存在着两个根本对立的“秩序”定义!
僵持持续了不知多久,那冰冷的意念终于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少了些许绝对的断言,多了一丝……计算中的不确定性。
“逻辑悖论无法在当前权限下解决。潜在威胁等级……重新评估中。”
“基于‘摇篮’协议优先性原则,以及携带‘密钥’的潜在合法性……准许临时访问权限。”
“但警告:任何试图破坏系统核心稳定或进行非授权修改的行为,将触发终极清除协议。”
随着守护者意念的落下,前方那数个模糊的“影子”缓缓向两侧退开,如同打开了一道无形的门。后方那点纯净的白色光晕,此刻看起来不再那么冰冷,反而像是一颗等待着被揭开秘密的、巨大的、跳动着的……心脏。
考验,通过了。他们赢得了接触“方舟之心”的资格。
林黛松了一口气,几乎虚脱。程皓和傅深也感到一阵后怕,刚才的交锋看似没有硝烟,却凶险无比,是理念与逻辑的正面碰撞。
两艘舰船缓缓驶过守护者让开的通道,向着那“方舟之心”的光晕靠近。
然而,就在“破晓号”的舰首即将触碰到那光晕外围的瞬间,林黛意识深处,星语者那原本已随着警告而衰弱的意念,突然如同回光返照般,再次发出了一声极其尖锐、充满极致恐惧的嘶鸣:
“不——!!!那不是‘心’!那是……‘外壳’!里面……里面是……”
嘶鸣声戛然而止,星语者最后的灵光,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掐灭,陷入了永久的、绝对的死寂。
林黛的血液,瞬间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