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果然是早饭之后才动身启程。
梁善如一夜辗转难眠，早起眼下乌青一片，肉眼可见。
上了马车歪靠着便昏昏欲睡，也不知过去多少时辰，马车没那么稳当，震了一下。
小丫头上手快，扶稳了梁善如。
她正要问，就见卫国公打了帘子上来。
梁善如蹙拢的眉心才舒展开：“从启辰我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眼下什么时辰，阿舅怎么过来了？”
“要吃饭了，你倒睡的久。”卫国公干脆在旁边坐过去，“郡王叫停了队伍，一会儿就在官道旁暂且扎个营，吃了饭歇一歇再动身，黄昏时分就能到下一个驿站安置了。”
那她确实是睡了好久。
她还没开口，卫国公已经又说：“一会儿让人把吃的给你拿到车上，你就别下车了。”
梁善如当然说好，然后抿了唇：“阿舅，出城之前我没觉得有什么，彼时只是想着这一路大约舟车劳顿，也不知我会不会拖累的脚程。
可是咱们才出发一日……阿舅，我心里有些不安。”
卫国公抬手揉她发顶：“是裴延舟跟你说什么了？”
她点头，并不隐瞒：“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他挑挑拣拣，也都差不多告诉我了。昨儿……”
她犹豫了下，先撩了侧旁的软帘，确定四下并没有不相干的人，才压低声音说：“说什么怕劳累，不愿意赶脚程，早一日晚一日没有差别……阿舅，我虽然是女孩儿，长在内宅，不知道断案的道理，却知道宜早不宜迟，哪有这样的？”
她也不敢说的太多，毕竟这是高山郡王决定的事，说多了是质疑，她不该有这样的质疑，天知道高山郡王到底是猜到了官家心意，还是本就是官家授意，一个弄不好，就是自己招惹一身的麻烦，还连累家里面。
卫国公也不好说什么，梁善如心里都知道，只不过是跟舅舅说上两句，心下稍安罢了。
她抱着双臂：“我现在才真的有些怕了。”
卫国公知道她怕什么，只能宽慰：“没事，这些和你都不相干，和我们所有人都不相干。”
她不懂：“那何必要您和世子同行呢？明明……既然怕，怕牵扯太广，传开了有伤皇家体面，也弄的士族勋贵不满心寒，做什么非要扯上咱们呢？”
“谁叫咱们身处是盛京。”卫国公叹气，“以后你慢慢就会明白的，要不了多久就要跟裴延舟成婚了，他那样的人……这些事情来日也少不了。”
其实说起这门亲事，眼下外甥女说害怕，卫国公就又不满起来：“当初我就想到这些，知道他很难独善其身，这漩涡巨大，谁能抽身出来？你好好一个小女娘，从来养在内宅，何苦要搅和到这些里面。就算你自己有心躲，也要看人家肯不肯让你躲。”
他唉声叹气的：“现在好了，没法子再推，善如啊，你眼下说怕了，叫舅舅……”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
当日官家赐婚，他是可以进宫去求的，也未必就不能求官家收回成命。
过了这么久，又出了崔四娘子的事，那就没法再求了。
梁善如没想到他忽然说起这个，有些错愕：“阿舅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
“还不是心疼你。”卫国公看着她素静的小脸，心里担忧，“就怕以后水深火热，万一你受不住，可怎么办？”
梁善如摇摇头：“我说害怕，不是因为害怕这些事，是……横竖和这个是不相干的。阿舅这样说，传出去就是怨怼官家，快不要说了。而且我现在……现下跟世子也都还好，阿舅做长辈的，怎么像是盼着我们不和睦一样？”
她倒打一耙，卫国公一味地惯着她，哪里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好顺着她：“你自己高兴最要紧，别的都不重要。至于说害怕，我刚才也说了，都不相干，不管怎么样，你就当全然不知情，只是跟着我们到博陵去游玩散心的。”
可梁善如昨夜辗转难眠，实在是心里想了许多。
她忽然就想起来，官家为什么要答应她一同出京呢？
这个案子，官家很重视，那就要尽快结案，她一个小女娘同行，势必拖延脚程。
但要说本就是为了让她拖延脚程，那又大可不必，有高山郡王坐镇，对官家心意了如指掌，还用得上她？
多一个人同行，总归多一份风险，万一她察觉了什么，又偏偏要声张呢？
无论如何都不大想的通，然后她就想——
“阿舅，官家对父兄的事情一直没有再提起过，他会怕人提起吗？”
怕吗？卫国公也拿不准。
反正这些年，是朝臣们先怕了提起，毕竟官家喜怒不辨，姐夫当年的事就是逆鳞，没有人再敢去触碰，饶是他，也是不敢的。
至于官家自己，谁又知道呢？
不过一旦牵扯到朝廷的事，卫国公总是机敏，立刻明白了梁善如话外的意思：“未必有那些想头。”
他也一下明白了梁善如眼下的乌青是从何而来，不免心疼：“知道你心里放不下，我们何尝不是呢？当年的事，若是有机会，总会向官家陈情。
不过善如，你不要胡思乱想，对自身无益。
瞧你眼下的乌青，昨天一夜没睡好，全都在想这些事情了吧？”
梁善如垂眸：“什么也瞒不过阿舅。”
卫国公便又叹气：“你年纪小，任何事都有我们替你撑着，再不要自己这样了，做长辈的瞧着只会更心疼。你心里的事，也是我们心里的事，大家想的是一样的，你若是实在想不开，四下无人时，不拘是我还是裴延舟，说上几句，也算是开解。”
他不是喜欢说话的人，能宽慰这几句已经十分的难得，足可见对梁善如的心疼。
梁善如是知道好歹的，乖巧颔首应承下来：“阿舅教诲，我记下了，往后不会这样胡思乱想了。”
卫国公便又揉她：“你大约嫌我不会宽慰人，要不……我去叫裴延舟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