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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彦堂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不高,却带着一种沉凝的穿透力。

回眸跟做好伪装准备的医生对视一眼,舒晚才摁下门把手。

门被轻轻拉开一道缝,映出苏彦堂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容。

他身上月白色暗纹的唐装被风拂得微微贴在肩头,映得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更加了无波澜,嘴角依旧噙着他从不达眼底的笑意。

“没事吧?”他问。

四目相对,舒晚摇头,下意识看看远处,“刚才怎么回事?我来量血压,突然听见噼里啪啦的枪声,吓得都不敢出门。”

“我还以为,没有你怕的东西。”苏彦堂淡笑。

“子弹横飞,生死一线,谁不怕?”舒晚没好气道。

苏彦堂睨她好片刻,问:“有热闹,看吗?”

舒晚被墙壁遮住的手下握紧又松开,“什么热闹?”

他说去看了就知道。

.

他说的热闹,是惩治何坤。

地下基地的潮汐闸门控制室里,咸腥的海风混着铁锈味从通风口灌进来,卷着浓重的、让人窒息的血腥味。

周围站满了人,齐轩也在其中。

一刻钟前,技术部顺着被黑的路线追踪回去,发现这两天控制基地监控的信号是从何坤团队的办公室里传出来的!

而且枪战爆发后,他迅速召集了自己的兄弟,准备趁乱杀掉苏彦堂,再活捉齐轩逼问配方下落。

就在他带着人悄悄摸进火力区时,被假装交火的王璨和齐轩的手下逮了个正着。

.

闸门顶端的金属平台上,何坤被粗铁链死死捆在绞盘上,前些日子被玻璃渣戳瞎的左眼还在渗着黑红色的血痂,只剩另一只眼瞪得通红。

他的脚下,则是深不见底的闸门竖井——退潮的时候,这里的水流卷起的千斤巨石,其力度之大,能将钢铁绞成废铁。

何坤被吊在上面示众,退潮的时候会是什么光景,可想而知……

舒晚就站在控制室入口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攥着衣角,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我不看。”舒晚直视苏彦堂。

男人手里把玩着一把通体乌黑的匕首,匕首尖上沾着的血珠,正顺着纹路缓缓滑落,滴在金属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痕。

听见舒晚的拒绝声,他并不接话,还让人给她搬了把椅子过来。

“我不看,苏彦堂。”舒晚再次强调。

男人竖起食指,放在嘴边低低“嘘”一声。

“龙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折磨人算他妈什么本事!”何坤脚不沾地,挣扎着咆哮。

苏彦堂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那份伪造的协议,是谁给你的。”

何坤猛地挣扎起来,铁链撞在绞盘上哐当作响:“什么协议?老子不知道!”

舒晚垂着眼睫,协议是后勤卧底透露给何坤手下的,手下又献给他。

而那个手下,现在应该已经死无对证了。

苏彦堂轻笑一声,抬手指了指控制室墙上的监控屏幕——画面里,正是何坤派人潜入书房放协议的全过程。

齐轩的脸瞬间铁青,狠狠啐了一口:“狗东西!亏我除夕那天还给你解围,你他妈恩将仇报!”

何坤见回天乏术,破罐子破摔,大笑起来:“齐轩,没了你爹,你就是个废物,你以为你攥着核心配方就能高枕无忧了?迟早被姓龙的啃得连渣都不剩!”

“你说什么?!”齐轩咬牙走过去,毫不犹豫,一枪打在何坤的腿上,“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

何坤的脚软在空气里,血流如注,他整个人颤抖如风中落叶,张着血口道:“不论你有多想证明你自己,过去这些年,你都是全靠你爹撑着!没了他,你什么都不是!你谁都比不过!你最无能!你最无用!”

“我杀了你——”齐轩的枪抵在他心脏上,忽然反应过来,一眯眼,拍了拍他的脸,“你在激将我杀你,想得美!叛徒就应该有叛徒的死法,这是基地的规矩。”

何坤激将失败,发了疯地怒吼。

苏彦堂手里的匕首转了个圈,视线扫过去,再次发问:“那份伪造的协议,是谁给你的?说了,兴许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呸!”何坤冲他吐吐沫,“这条路,刀尖舔血苟延残喘,我他妈也过够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要死一起死!早一点晚一点而已。你以为你会有好下场吗?你不会有,龙影,你一定会死得比我痛苦一千倍一万倍!”

苏彦堂目色一寒,像是厌了,把匕首扔给手下,声音平静得可怕:“喂潮汐。”

何坤的瞳孔骤然收缩,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他拼命摇头,声音都破了音:“龙影!苏彦堂……”

咆哮声里,王璨割断了固定铁链的卡扣。

铁链发出一阵刺耳的哗啦声,何坤的身体猛地往下坠,只剩半截铁链还缠在绞盘上,他的惨叫响彻整个控制室,混杂着潮汐的咆哮,越来越响,又越来越弱。

何坤的惨叫被潮汐的轰鸣声绞碎时,舒晚没敢抬眼去看竖井的方向,只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小腹上,长长的睫毛在发抖。

基地里几乎全部人都在,被喊来观看这场杀鸡儆猴的惩罚。

舒晚没有坐苏彦堂安排的椅子,就站在控制室入口,背靠着冰凉的金属门框,费了好大得劲才压下心底窜起的寒意。

她再一次懂了父母的处境,懂孟淮津。

过去,他们在这样的黑暗里熬着,在刀尖上踮着脚走路。

这样的杀戮他们一定见过无数次,这样的惨叫他们听过无数次。

可不论是敌方的还是同伙的,他们都要逼着自己把恐惧和战栗咽下去,把眼底的光藏起来,日复一日地扮演着不属于自己的角色。

“坚守”这两个字,在此之前,舒晚说出来都是理想化的,直到这一刻,她才算真正意义上地明白,行动起来却是千钧重。

苏彦堂转身朝舒晚走过来时,她眼底那层演出来的水汽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寒的凉意。

她甚至忘了收敛,直到苏彦堂的脚步顿了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微微眯起,她才有所缓解。

不论是被篡改记忆的舒晚,还是没有被篡改记忆的她,此时此刻,都无话可说。

.

那天的晚饭舒晚没有吃,也没有出房间。

苏彦堂端着饭菜开门进来,将托盘轻轻放在桌上,站在窗边看她。

好半晌,他轻轻叹气:“晚晚,我有时候拿你挺没办法的。”

她抬眸看向他,继续扮演被篡改记忆后的舒晚,“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没接话,似乎在认真思考,好久才说:“世间灯火无数,我想要一盏为我而亮的,只为我而亮灯。”

舒晚侧开头不说话。

——他的路是堆满尸山白骨的沟壑深渊,这世上,无人可照,也无灯可照。

佛渡有缘人,渡的是能救之人,可教化之人,不渡彻底没了心的人——比如苏彦堂。

现在,佛可能也不愿意渡舒晚,因为何坤是她让人嫁祸的。

但话又说回来,何坤又是个坏事做尽罪该万死的毒贩。

所以,现在到底该怎么算这笔账……谁为这笔账买单?

舒晚有些困惑,急需向领导请教。

.

离开她的房间后,苏彦堂一直在楼下看书。

舒晚很早就熄灯躺在床上了,却没有半点睡意。

一直看到十一点过,听见楼下传来关门声,她才从床上坐起来。

又等了半个小时,确定人出去了,舒晚才穿上外套和鞋子,轻声下楼。

基地的照明灯都熄了,只留路灯还亮着。

听风在门口接应她,带她成功避开监控和巡逻,去往他们提前就探测好的通风口。

“苏彦堂做什么去了?”黑色衣帽下,舒晚捂得只露出两只眼睛。

“领导在他的生意上动了点手脚,总之,他今夜是一定回不来的。”听风带着她一路往通风口走去,“你回来的时候,我会在这里接你。”

舒晚摸到洞口的蔓藤,回头看她,“谢谢你听风。”

“谢什么,”她说,“你个小孕妇多不容易,还有老大,胡子都能扎小揪揪了!他可是北城的少爷公子,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沧桑过的。”

“今晚只要能让你们小两口幽会,我们这些做部下的,自当肝脑涂地,誓死守卫!”

“………”

舒晚真想对她说:阁下芳名,我有几名帅气而且战斗力拉满的哥哥,你看你瞧得上谁,直接带走,做一家人,绝配。

通风口的铁栅栏被听风提前用工具撬开了一道刚好容人钻过的缝隙,海风裹着咸湿的凉意瞬间灌进来,吹得舒晚额前的碎发乱飞。

她弯腰钻进缝隙,指尖擦过布满锈迹的铁管内壁,硌得生疼。

听风在身后压低声音叮嘱:“沿着管道走到底,出口连着礁石滩,老大的船就泊在那块最尖的礁石后面。记住,五点前必须回来,苏彦堂的人凌晨会换班。”

舒晚点点头,转身钻进了漆黑的管道。

管道里弥漫着铁锈和海水的腥气,狭窄的空间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她只能猫着腰,一步一步摸索着往前挪。

偶尔有水滴从头顶落下,砸在脖颈上,凉得她一个激灵。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她加快脚步钻出去,冰凉的海风瞬间扑了满脸,刚一打哆嗦,身上就忽然罩下来一件带着热度和熟悉味道的大衣。

舒晚猛地顿住,还没来得及转头看向来人,脚底一空,她已经被稳稳地抱了起来。

礁石滩上布满嶙峋的怪石,海浪拍打着石缝,发出哗啦的声响。

舒晚的双手紧紧环住男人的脖颈,借着远处灯塔的光,就这么定定盯着他看。

夜色里,孟淮津的轮廓格外清晰,下颌线绷得笔直,还是那么的刚毅,还是那么的锋锐充满力量,星星点点的光投射在他眼底,是那样的多彩,那样的绚丽狂野。

孟淮津垂眸跟她对视,视线翻涌灼热,目光幽深,仿佛蓄满这世上最张扬的日月,最靓丽的水泊,最惊心动魄的海洋,使人迷失,沉醉,抵抗不了一点。

他没有说话。

舒晚的手从他后脖颈上挪开,轻轻蹭着他刮得干干净净的下颌:“听风说,你的胡子都能扎小辫儿了。”

孟淮津头微侧,轻咬住她乱动的手,像在含一颗棒棒糖。

舒晚埋进他颈窝,鼻尖蹭到他温热的皮肤,脸顿时烧起来,听着他苍劲有力的心跳,说不出话。

孟淮津收紧手臂,抱着她踩着嶙峋的礁石往船边挪。

浪涛拍在船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艘小型快艇被夜色裹着,船身涂着哑光的深灰色,隐在礁石的阴影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弯腰掀开标着“海产冷藏”的帆布,抱着她低身钻进船舱。

舱门“咔嗒”一声落了锁,隔绝了外面的海风和浪声。

舒晚还没看清船上的布置,鼻尖就沾染上了一股炽热气息,孟淮津犹克制又无法克制地捧着她的脸颊,与她鼻尖相抵,呼吸相缠。

他高大健硕的体格,在她面前形成一道阴影,船儿晃啊晃,他的视线也晃啊晃。

舒晚跟他在幽暗的光柱里望着彼此的眼睛,入了髓一般,杳无尽头,深不见底,却又五彩斑斓。

他滚烫的呼吸那么近,那么野而侵略。

如一滴滴蜡,滴落在她眉心,熨平了她这些天的焦灼焦虑和担惊受怕。

舒晚主动迎上去,勾住他的脖颈,献上自己的吻。

唇瓣才碰到,孟淮津就迅速做出回应,霸道强势的气息几乎要将她吞噬,吞灭。

他的吻粘着海风的咸,也带着夜色的烫,更像海水,是濡湿的,绽放在她脖颈和下颌,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视若珍宝。

舒晚呢喃几声,喊他的名字,喊他领导,喊他……那个称呼,他通通都不应,密吻如风如雨,如梦似幻。

他的深情、冲动、癫狂,凝作臂弯的蛮力,仿佛要把舒晚勒进他骨血。

她跌落在一团漫无边际的咸海风里,深渊般的沉溺,瀚海般辽阔,牵引着她,撕心裂肺的渴盼,试图点燃什么,发生什么。

舒晚掠过他的肩头,舱外夜涛汹涌,层层叠叠的浪头拍打着礁石,正如此时,撞着船舷,无声碎裂。

“为什么提前把胡子刮了?”海上月是天上月,投进舒晚雾蒙蒙的眼里,酌亮成诗,“那我出来做什么?”

孟淮津的吻堪堪停在她锁骨上,掌心沿着她衣服下摆滑进去,喉结滚了滚,声音哑得像浸过海水的沙砾:

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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