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合金大门无声滑开。
药王宗的执法使,到了。
依旧是那两人。
两人依旧身着玄色古朴长袍,但此次神色间少了几分上次的杀气,多了几分审视与淡漠。
金丹执法使的目光首先落在苏子言身上,看到她灰白参半的头发和依旧略显苍白的脸色,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并未多言。
随即,他的视线转向赵仁理,特别是在他胸口那枚若隐隐现的“守心玉”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
“苏子言,三月之期已近半。”
金丹执法使开口,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宗门命你呈报‘疫气’研究进展。将你的成果,展示出来吧。”
他没有提及上次的不快,仿佛那场冲突从未发生。
但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反而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苏子言坐在轮椅上,微微欠身,语气平静无波:
“有劳执法使过问。弟子与赵仁理潜心研究,略有心得,正要向宗门汇报。”
她示意赵仁理将之前准备好的资料和实验记录呈上。
这些资料经过精心处理,既包含了真实的病毒特性分析、部分中药方剂的体外实验数据,也巧妙隐去了关于赵仁理悬壶灵体核心秘密以及“逆命渡生术”等禁忌内容,更将研究方向引导向“利用疫气特性,强化宗门丹药对特定负面状态的抗性”这一看似对药王宗有利的方向。
金丹执法使接过玉简,神识沉入其中,快速浏览。
他看得很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无法揣测其心思。
半晌,他抬起眼,目光如电,直视苏子言:
“这些数据,看似详实,但大多流于表象。宗门要的,是能直接应用、增强弟子历练生存能力的‘疫气’利用法门,或者……能大规模采集、提纯‘疫气’的核心技术。”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满和质疑,“你滞留凡尘许久,就只得了这些?”
赵仁理心中一紧,正要开口辩解,苏子言却已淡然回应:
“执法使明鉴。此‘枯朽’病毒诡异非常,其‘疫气’性质暴烈且极易变异,若贸然引入宗门,恐生不测。弟子所做前期研究,正是为了摸清其特性,规避风险。至于采集提纯之术……”
她话锋一转,引用了《药王经》中一段关于“君臣佐使”和“药性中和”的艰深理论,将话题引向了如何利用特定药材“包裹”和“驯化”疫气,使其变得稳定可控的技术难点上。
这番论述引经据典,逻辑严密,既展示了她的深厚功底,又将缺乏“关键技术”的原因归结于研究的谨慎与复杂。
金丹执法使沉默地听着,未置可否。他的目光再次转向赵仁理,这一次,带着明显的审视和一丝……探究。
“此子,进展倒是不慢。”
他忽然说道,
“筑基已成,气息凝练,看来你并未藏私。《太素脉诀》修炼到第几篇了?”
赵仁理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考较,也是试探。
他恭敬回答:
“回执法使,刚触及‘望气’篇精髓,尚在摸索‘辨性’之妙。”
“哦?”
金丹执法使眼中精光一闪,
“那你便‘望’一望我,看看能看出什么?”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要求!
让一个筑基期修士去“望”金丹期修士的气,无异于以蝼蚁之目窥探巨象,一个不慎,就可能被对方浩瀚的气息反震伤及神魂!
苏子言脸色微变,正要阻止,赵仁理却已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拱手道:
“弟子僭越了。”
他知道,这是证明自身价值、同时也是缓解苏子言压力的机会。
他必须接下这个考验。
他凝神静气,全力运转《太素脉诀》,双眸之中,隐隐有清光流转。
他不敢直接去“看”对方磅礴的灵力核心,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对方周身气场的流转、以及与外界环境的交互上。
在赵仁理的“眼中”,金丹执法使周身笼罩在一层厚重凝实、犹如实质的金色光晕之中,那是金丹期修士强大的生命场和灵力显化。
然而,在这片煌煌金光之下,他敏锐地捕捉到,在对方左肋下三寸之处,有一丝滞涩之感,
那里的气场流转,似乎比周围慢了半拍,带着若有若无的“辛金”燥烈之气。
《灵枢·经脉》有云:“胆足少阳之脉……是动则病口苦,善太息,心胁痛不能转侧……”
赵仁理心中电光石火般闪过这个念头,他收敛灵觉,垂下目光,恭敬道:
“执法使修为精深,如渊如岳,弟子只能窥见皮毛。隐约感觉……执法使左胁下气机似有微恙,可是近期修炼‘庚金剑气’之类神通时,行气略有急躁,以致胆经稍有郁结?”
此话一出,金丹执法使那万年不变的冰冷面孔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动容!
他左肋下的旧伤,乃是多年前修炼一门金属性剑诀时留下的暗疾,极其隐晦,寻常同阶修士都难以察觉,竟被这个刚刚筑基的小子一口道破!
他看向赵仁理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深邃,之前的轻视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浓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忌惮。
此子的“望气”天赋,远超他的想象!
悬壶灵体,果然名不虚传!
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金丹执法使的沉默,如同实质的压力,弥漫在实验室的空气中。
他看向赵仁理的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析一遍。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但其中的意味已然不同:
“很好。看来苏子言确实倾囊相授,你也没辜负这悬壶灵体。”
他没有再追问苏子言的研究细节,也没有对赵仁理的“望气”结果做出任何评价,但这句看似平淡的话,却让苏子言和赵仁理心中都稍稍松了口气。
这意味着,赵仁理凭借自己的能力,赢得了对方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认可”,暂时度过了这场“成果汇报”的危机。
“宗门对‘疫气’的研究颇为重视。”
金丹执法使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既然此子天赋异禀,当物尽其用。苏子言,后续研究,当以开发‘疫气’防护法器、或是能快速鉴别‘疫气’感染者的术法为重点。所需资源,可通过传讯鹤申请。”
他屈指一弹,一枚比之前更加精致、表面流动着水波般光泽的玉简飞向苏子言。
“这是宗门收集的一些关于上古疫瘴的零星记载,或对你们有所启发。半年后,我会再来。届时,希望看到能让长老会满意的成果。”
说完,他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一眼赵仁理,仿佛要将他牢牢记住,随即转身,与副手一同化作两道流光,消失在实验室门口。
来的突然,去的也干脆。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彻底消失,赵仁理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