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美瑶。”
苏晓玥转向林美瑶,眼神温和。
“外贸那边,任务越来越重。欧洲的路打开了,就不能松劲儿,得继续往下挖。客户信任咱们,咱们就不能辜负。明年,说不定咱们能去别的地方参展,把咱们的牌子打出去。”
林美瑶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意。
“早就在看明年的展会了,签证材料也在准备,明年三月的柏林展会,咱们必须参加。”
“那咱们的衣服,真能卖到国外去?”
小卫忍不住插嘴。
“只要活儿硬,去哪都不怕!”
袁丽亚一拍桌子,声音响亮。
“咱们的针脚密、布料好、版型正,凭什么卖不出去?别人能行,咱们就能行!”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聊着未来。
苏晓玥听着,心里彻底沉静下来。
夜深了,窗外的风渐渐歇了。
饭局在笑闹声里散场。
女工们挽着胳膊,一路说说笑笑往宿舍走。
有人聊着年货买什么。
有人盘算着明年怎么干,要不要报名夜校学文化。
还有人说,等厂子大了,攒钱在城里买房。
话里话外,全是底气。
苏晓玥最后一个检查完厂区门窗。
然后独自走上露台。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按照吴海荣的设计来建。
宽阔的视野让人一眼就能望尽远方。
远处深市的灯火连成一片。
高楼林立,霓虹闪烁。
她又翻开那本贴身带的小本子。
纸页上密密麻麻全是她的字。
马蓝草熬出来的温度该是多少,她曾反复试验。
十二个时辰怎么染色才不褪,她把时间和配比都写得清清楚楚。
盘金绣和蜡染怎么搭才好看,她在旁边画了小小的示意图。
还有那些偷偷琢磨的布料市场趋势……
全都是她一笔一划攒下来的。
预知?
那玩意儿早就不灵了。
曾经她也以为,只要照着命运的轨迹走,就能少些波折。
可现实一次次告诉她,没有谁能真正预知未来。
所谓的预知,不过是人心中一种虚妄的寄托。
也许它从没真的来过。
又或者,它悄悄换了模样。
不再是神秘的启示,而是化作了她心里那股不怕输的劲儿。
……
楼下,女工们陆陆续续出现在厂门口。
刘琴芬拽着个新来的丫头,一边说话一边比划。
她的手指灵活地翻动,演示着怎么扣盘扣。
新来的姑娘瞪大眼睛,频频点头。
袁丽亚站在车间门口,嗓门大得吓人。
“三组的,扫地!二组的,清机器!别磨蹭啊,太阳都晒屁股了!”
金玉芬早就坐在绣架前,低头穿针。
林美瑶一边快步往办公室跑,一边翻手里那叠外文信。
信纸上的英文她已能大致读懂。
但她仍时不时停下来,掏出小本子记下生词。
小卫背着一大捆布料,从仓库一路跑过来。
她喘着气,把东西往车间一放,回头冲人笑了笑。
新的一天,就这么来了。
苏晓玥深深吸了口气。
空气里有布料的味儿,还有希望的味道。
那是机器启动的嗡鸣,是女工们的谈笑声。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本子,轻轻合上。
然后转过身,朝楼下走去。
天色彻底亮了起来,飞裳厂子也随之活了过来。
厂房的烟囱重新吐出白烟,机器的低鸣声由远及近。
女工们挽起袖子,麻利地打开设备开关。
苏晓玥没有急着回办公室。
她轻轻推开玻璃门,绕到了刚建好的车间后头。
那里有一块特别的区域,专门拿来种马蓝草。
马蓝草长得格外喜人。
苏晓玥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其中一片叶子。
触感微凉,带着露水般的湿润。
她望着这片生机勃勃的绿意,心里想的却更远。
但光靠制度上的改变,并不能让飞裳立于不败之地。
真正决定未来命运的,是产品本身。
必须要有能打动人心、能走进千家万户的产品。
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
黎国那边竟然抢疯了,国内高端时尚圈也纷纷关注。
可这热度,终究有限。
吴晓琼日记里的设计,图案繁复精美,纹样寓意深远。
光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惊艳得喘不过气来。
若是做成限量高定款,绝对能提升整个品牌的格调。
可问题是,那样的作品太费工时。
一针一线都要手工绣制,人工成本极高。
价格自然居高不下,普通老百姓根本望尘莫及。
“不行啊……”
苏晓玥低声自语。
“我们不能只做让人看得见的衣服,还要做让人买得起的衣服。”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前世记忆中的那些品牌。
没有花哨的广告,也没有奢侈的包装。
靠的是舒适透气的面料、简约大方的设计。
款式得体,剪裁利落。
既不失职业感,又带点精致的味道。
甚至连那些小众设计师的品牌,也能把传统纹样和现代审美巧妙结合。
这些在这个年代,听起来简直像来自未来的预言。
可正因为没人做过,才更值得去做。
“或许可以这样布局。”
她慢慢勾勒出一条清晰的路径。
“高端线,主打‘飞裳经典’系列,用吴晓琼的设计,辅以顶级工艺,撑起品牌形象,吸引高净值客户和国际关注。”
“平价线,则推出‘飞裳生活’系列,用马蓝染的基础款,走大众市场。价格控制在普通家庭能承受的范围,靠规模走量,打开销路。”
“等两条线都站稳脚跟,再拿出一部分利润,投入到新材料研发、染色技术升级,甚至建立自己的设计团队。”
这个念头一出现,她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春天,正是播种的季节。
过完年,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
谁不想要几件清爽亮眼的新衣裳呢?
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只要抓住这个节骨眼,把第一批平价服装推出来,就能点燃市场的热情。
而飞裳的春天,也将真正开始。
她回到办公室,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设计本。
然后翻开本子,铅笔在纸上沙沙划动。
这一次,她不再是照着记忆里复制哪件衣服。
她在融合。
将脑海里来自未来的审美理念,与这时代的实际需求,以及飞裳服装厂的工艺能力,紧紧拧在一起,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她给新系列起名叫“柔棉”。
这个名字,她思虑良久。
柔棉树在南方遍地都是。
远远望去,热烈奔放,却从不张扬卖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