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赵家的欢乐，养心殿是一如既往的孤寂。
壬禄不知道在哪里，据说燕寒已经许久不曾召他伴驾。
燕寒一个人坐在龙椅上，他没有闭目养神，而是专注地盯着一处，但那里是空荡的，他更像是在等什么人。
终于，他等的人来了。
“陛下。”
“查清楚了？”
“正如陛下所愿，云瑶并未与其他男人有染。”暗卫跪在地上禀报。
或许这就是白月光的威力。云瑶在燕寒心中的形象实在是太过美好，说是圣洁也不为过。
即便那所谓的“真相”摆在他面前，证明了赵明珠不是他和赵明成间任意一人所出，他雷霆震怒，心底却始终不相信她是那红杏出墙的水性杨花之人。
燕寒在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忽然有一夜便下定了决心，他绕过壬禄派出暗卫去查，这是第三日，暗卫便回来领命了——这个结果果然如他所期待的那般：
云瑶没有别的男人。
燕寒生平第一次有了愧疚的情绪——对云瑶，辞世二十余年却要被他这样无端的猜忌。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错，他想，他很快会重新建起一间祭祀她的暗屋，会重新去祭拜她，会在她的碑前诚恳地道歉——为他的猜忌。
但不是此刻。
燕寒抬起头，看向还在地上跪着的暗卫。
他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明：“退下吧。你立了大功，朕有赏赐。”
暗卫乖乖出去，但左脚踏出殿门，下一秒一只不知何处而来的暗箭便稳稳当当地穿刺了他的心口：
燕寒所谓的赏赐，不过是留他一具全尸。
“收拾干净，好好埋了。”燕寒踱步走到殿门口，朝着外面空荡的天地，不知说给谁听，随后他转身回去，亲手拉上殿门。
这一次，他的目光中重新燃起了希冀。
他看着桌上那一小瓶只有一半的血，那是赵明珠的血。
至于旁边那把匕首，他自己用。
“明珠，不要再叫父皇失望了，可好？”燕寒坐下，露出自己的左手腕，任由右手中的匕首的寒光映照在左手腕上。
他此刻眼中的偏执是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势不可挡之力，随着喃喃自语完，燕寒没有任何犹豫地用刀锋对准自己的腕部，然后用力滑下去。
“啪嗒——”
粘稠的暗红的血液顺着手肘下滑，直到滴入碗中的清水里。
今日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准备的，不会再有意外。
燕寒顾不得收拾自己的伤口，随意地用手巾擦拭了几下，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瓶口的木塞，然后猩红的双眼紧紧盯着血液坠下。
“啪嗒——”
赵明珠的血也滴入清水之中。
两滴血液看似毫不相关，起初的各自一方，但在一角有所接触时，忽然像是得到了彼此的召唤，然后迫不及待又快速地紧密地相容在一起，直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们的血液相融了。
赵明珠就是燕寒的骨肉。
空荡的养心殿里，燕寒忽然放声大笑。这狂喜到了极致的笑声，并不像人父庆祝孩子新生的喜悦，反而带着凄厉和悲凉，还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瘆骨又干涸的笑声，好像要穿透这寂静的夜色。
翌日。
“陛下今日似乎心情极好。”
“但是近来有什么喜事吗？我没什么印象。”
“就是因为无甚喜事，所以才显得陛下心情愉悦有些古怪。”
……
朝会退去，结伴而行的大臣们在对燕寒今日不同往日的愉悦窃窃私语。
跟在他们身后的燕彻执和裴逸麟不动声色地听着。
大臣离去，裴逸麟也要回刑部值房，二人再次告别。
“你可有把握？”
“只能尽力一试。”燕彻执道，“宫宴那日，丰顺帝对谢士津的袒护你我皆知晓，我也不确定他会不会继续一意孤行……”停顿片刻，“你放心，我当然将竭力一试，若实在不实行，到时候言啸川案水落石出后，也能将谢士津打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丰顺帝再包庇，怕是要引起公愤。”
裴逸麟点点头：“你也注意，别和他呛起来了。”
“大概不会。你没听他们刚才说，他今天心情好得很，怕是哪个后妃又给他哄开心了。”
二人笑着道别。
燕彻执到了养心殿门前，发现迎上来的太监竟然是个新面孔。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怎么是你？壬禄公公呢？”
“……”那新太监名行显然愣了一下，又说，“陛下体谅壬禄大总管年事已高，也该卸任好好休息了。这才换上小的我来接替。”
燕彻执点点头，并未深思：“你进去给本宫通报一声。”
片刻后，名行出来：“太子殿下，请进。”
“儿臣见过父皇。”
燕寒哼着歌，案桌上似乎铺着张画纸，他正在作画。听见燕彻执的声音，他放下笔，抬头看向燕彻执。
他看向燕彻执的眼眼神，此刻少有地带着笑意：“太子，你今日前来，可谓何事？”
燕彻执明显也不适应他父皇这变化。
“儿臣前来，的确有事情启奏。”
“说来听听。”燕寒垂下头，继续作画。
最多再有半个时辰，他就能重新画完云瑶，再次把他记忆里的美貌复刻到画纸上。
燕寒心情极好。
燕彻执起身，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儿臣要奏决狱司首辅谢士津行贿。”
说完，他特地停顿一瞬，留出燕寒大发雷霆的时间。
但燕寒并未如他想象的那样震怒，
他还是没有抬头，只是拿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顿。
“行贿？细说。”
“谢士津之女谢妧迎，女官选举落榜后心有不甘，谢士津便为其贿赂礼部尚书何宽，意欲将户部尚书之女赵明珠的‘探花’之位换给其女谢妧迎。”
“何宽假意接受，实则留下证据并交给本宫。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请父皇下罪。”
燕寒听完，不急不忙地放下笔。
“他想把赵明珠的位置暗箱操作给自己的女儿？呵，野心不小。”燕寒眼中闪过狠厉，“这件事情，朕也有错——没有及时按律赐赵明珠官爵，让有心之人想钻空子。”
燕彻执垂下头，隐藏眼中的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