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很亮。
整个大殿,被头顶的宫灯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地上的圆形阵法,每一根线条都清晰可见,复杂的纹路像一张摊开的巨大图纸。
阵法中心,那个黑色的蒲团静静地立在那里,像是等了很久。
没人说话,也没人敢动。
瘸腿李的呼吸声很粗,他看着那个蒲团,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江河把顾四爷扶到一根柱子边靠着,自己挡在前面,握着匕首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绷起。
八面佛被瘸腿李用枪顶着腰,他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的表情已经麻木,眼神空洞,嘴巴半张着。
陈舟的枪口没有放下。
他的视线没有停留在那个诡异的蒲团上,而是快速扫过大殿四周那些需要几人合抱的巨大柱子。
这个地方太大了,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庄若薇站在原地,低着头。
她手里的笔记本很烫,像一块刚从火里拿出来的烙铁。
笔记本封面上那个古朴的“井”字,红光一明一暗,和她自己的心跳,几乎在同一个节拍上。
“那……那是干什么用的?”瘸腿李的声音发干,他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显得很空。
“问心台。”
顾四爷靠着柱子,虚弱地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像两片砂纸在摩擦。
“是留给‘调律师’的位置。”
“调律师?”陈舟的目光从柱子上收回来,落在顾四爷脸上。
顾四爷的视线转向庄若薇。
“金工司的传承,不只靠技艺和血脉。”他说,“每一次交替,新的‘调律师’都必须在这里,重新接续上‘根基’的源头。这个位置,就是‘钥匙孔’。”
他顿了顿,看着庄若薇,一字一句地说:“你必须坐上去。”
“我?”庄若薇抬起头。
“不去不行吗?”瘸腿李叫了起来,“丫头,别过去!鬼知道坐上去会怎么样!”
“这是唯一的路。”顾四爷摇头,“‘烛龙’号已经停了,我们被困在了这里。归墟天宫,只认‘调律师’的信物和血脉。不走上‘问心台’,我们所有人都离不开这里,直到变成这大殿里的灰尘。”
陈舟皱起眉头,他走到庄若薇身边,低声说:“太冒险了。我们对这里一无所知。”
“我知道。”庄若薇看着阵法中心的那个蒲团,“但是,他说的对。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她能感觉到,手里的笔记本在催促她。
头顶那盏巨大的宫灯,光芒似乎也全部聚集到了那个蒲团上。
所有的一切,都在等她。
“韩书文来过这里吗?”庄若薇忽然问顾四爷。
顾四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恨意:“他……他没有资格。他虽然是韩家人,但他不是庄家的直系血脉,他坐不上去。他当年,就是想强行启动这里,才被‘守护者’打成重伤,狼狈逃了出去。”
“守护者?”陈舟立刻抓住了这个词。
顾四爷的脸上露出一丝恐惧:“归墟天宫,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这里有……有不属于人的东西在看守。我们现在能安然无恙,是因为丫头在这里。如果我们做错了事,或者有不该来的人……”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被瘸腿李用枪顶着的八面佛。
八面佛打了个哆嗦。
庄若薇深吸一口气。
她把手里滚烫的笔记本递给陈舟:“帮我拿着。”
陈舟伸手接过,笔记本的温度让他手指一缩。
“丫头!”瘸腿李急了。
“李叔,看好他。”庄若薇指了指八面佛,然后不再犹豫,迈开步子,朝着大殿中心走去。
她的脚步很稳。
鞋底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哒、哒、哒”的轻微响声。
空旷的大殿里,只有这个声音。
陈舟举着枪,枪口随着庄若薇的移动而移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江河也握紧了匕首,身体紧绷。
瘸腿李紧张得满头是汗,枪口死死顶住八面佛的后腰。
庄若薇走到了圆形阵法的边缘。
她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地上那些流淌着微光的复杂纹路。
她抬起脚,踏入了阵法。
就在她的脚落下的瞬间,“嗡”的一声,整个圆形阵法光芒大盛!
原本只是发出微光的纹路,变得刺眼夺目。
一股无形的气浪,从阵法中扩散开来。
陈舟等人被这股气浪推得后退了一步。
而身处阵法之中的庄若薇,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但她的身体,却没有晃动分毫。
她继续向前走。
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黑色的蒲团前。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蒲团的表面。
触感很奇怪,不像是麻布,也不像是皮革,有一种温润的,像是玉石的质感。
她收回手,没有再迟疑。
她转过身,盘起腿,缓缓地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就在她坐下的那一刻。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头顶宫灯的光芒,瞬间收敛,不再照亮整个大殿,而是变成了一道粗大的光柱,笔直地从宫灯中心投射下来,将盘坐在蒲团上的庄若薇,完全笼罩其中。
大殿的其他地方,重新陷入了黑暗。
陈舟他们只能看到那道巨大的光柱,和光柱里那个模糊的人影。
庄若薇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不到光,也感觉不到热。
她感觉自己正在往下沉。
穿过地面,穿过岩石,沉入一个无边无际的,温暖的“海洋”。
无数的信息,像潮水一样,开始涌入她的脑海。
不是文字,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
是无数种金属在不同温度下的状态,是成千上万种榫卯结构的组合方式,是物质内部应力变化的轨迹,是能量在特定“玄铜”回路中流动的法则……
那是《活器谱》!
不,是比《活器谱》更庞大,更根源的知识。
是“活金术”的全部奥秘,是金工司延续上千年的核心传承。
这些知识,粗暴地冲刷着她的意识。
她的头剧烈地痛了起来,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光柱外。
陈舟等人紧张地看着,他们看不清庄若薇的表情,但能感觉到,情况不对。
“丫头怎么了?”瘸腿李急得直跺脚。
“别过去!”顾四爷厉声喝止了他,“这是‘开智’,是传承的必经过程!谁也不能打扰她!一旦中断,她会变成白痴!”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轰隆——”
一声沉重的,如同山体崩裂的巨响,从大殿的黑暗深处传来。
陈舟猛地将手电筒的光打了过去。
光柱照亮的地方,一根巨大的石柱,正在缓缓地向旁边移动,露出后面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一个庞大的黑影,从那个入口里,走了出来。
那东西有四五米高,全身由青铜和岩石构成,像一尊古代的持戈甲士。
它没有五官,脸上是一片光滑的青铜面甲,只有两个空洞的眼窝。
它迈着沉重的步子,每走一步,整个大殿都随之震动一下。
“守护者……”顾四爷的声音在发抖,“它……它醒了……”
陈舟毫不犹豫地举枪对准了那个巨大的石像甲士。
但那甲士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们。
它走到大殿中央,距离光柱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缓缓地,转过身。
它那两个空洞的眼窝,扫过陈舟,扫过江河,扫过瘸腿李。
最后,它的“目光”,落在了队伍最后面,那个全身抖得像筛糠一样的八面佛身上。
八面佛“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裤裆瞬间湿了一大片,一股骚臭味散开。
“不……不关我的事……我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语无伦次地哀嚎着。
守护者没有任何反应。
它那只完全由岩石构成的巨大手臂,缓缓地,抬了起来,对准了跪在地上的八面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