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消失的瞬间,剧痛从后背传来。
冰冷、带着土腥味的水立刻灌进口鼻,呛得庄若薇肺里一阵绞痛。
她猛地坐起,跪在水里剧烈地咳,吐出来的水在黑暗中看不清颜色。脚下不是烂泥,是凹凸不平的硬石,水不深,刚没过脚踝。
“咳,咳咳……”旁边传来同样的呛咳声,是八面佛。
庄若薇没理他,第一反应是摸向自己的衣领。那根冰凉细长的听骨针还在。她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一瞬,但立刻又攥紧了拳头,目光穿透黑暗,死死盯住那个挣扎着想爬起来的影子。
“丫头,你……”八面佛的声音抖得厉害,话都说不完整。
庄若薇不答,扶着身下的石头,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全身骨头都传来碎裂般的剧痛。
黑暗里,一个带着哭腔的叫骂声响起。
“我操!这他妈是哪儿啊?摔死老子了!”是瘸腿李。
“闭嘴!”江河的声音又低又狠,“看好顾爷!”
“还活着……我还活着……”瘸腿李的声音带着后怕,喃喃自语。
“都别动!”
陈舟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瞬间制止了所有慌乱。
一阵悉悉索索的摸索声后,一抹幽绿色的冷光,从不远处亮了起来。
不是手电。
庄若薇眯起眼,看到那光来自石壁上附着的大片苔藓。光线下,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地下洞窟显露出一角。头顶太高,高到望不见顶,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纯黑。
十几步外,陈舟、江河、瘸腿李三个人浑身湿透,正看着她这边。
瘸腿李一屁股坐在水里,看到她还活着,脸上露出狂喜,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丫头!你没事吧?我以为,我以为……”
他跑到一半,目光越过庄若薇,看到了她身后的八面佛。
瘸腿李脸上的狂喜瞬间变成了狰狞的暴怒:“他!他怎么也下来了!”
江河也看见了,他把昏迷的顾四爷靠在一块岩石上,猛地起身,眼里全是血丝和杀气。
“狗杂种!”
一声低吼,江河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身形暴起,直刺八面佛的心窝。
“站住!”
陈舟的声音冷硬。
江河的身体硬生生刹住,匕首的寒光几乎贴上了八面佛的喉咙。八面佛吓得跪在水里,屎尿齐流的臭味瞬间散开,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捆上。”陈舟没多看八面佛一眼,走到庄若薇面前,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了一瞬,“怎么样?”
“还好。”庄若薇摇了摇头,虚弱感让她几乎站不住。
陈舟伸出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手掌干燥、有力。庄若薇没有推开。
江河不甘心地啐了一口,扯下自己破烂的衣角,和陈舟一起,把瘫软的八面佛重新捆了个结实。
“丫头,上面到底怎么回事?”瘸腿李凑过来,压低声音,眼神狠厉地盯住八面佛。
“他想抢听骨针。”庄若薇说。
“我操!”瘸腿李倒吸一口凉气,“我就知道这老王八蛋!早说了,宰了他省事!”
“现在说这些没用。”陈舟检查完绳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水里的八面佛,眼神极度冰冷。
“这里是什么地方?”
八面佛抬起头,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我,我哪儿知道?我也是第一次……”
“放屁!”江河一脚踹在他背上。
陈舟抬手制止了江河,自己蹲下身,与八面佛平视:“不知道?打开黄河水眼的代价,就是被扔进一个你都不知道的地方?”
“我祖父的手稿,没写这么细!”八面佛闻到自己身上的臭味,哭丧着脸辩解,“只说门后是另一番天地,是金工司的根基!”
“根基?”庄若薇靠着石壁,冷笑一声,“金工司的根基,就是一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她的目光扫过四周,潮湿、腐烂的气味钻进鼻子。头顶传来滴水声,滴答,滴答,在这空旷的空间里回响,让人心慌。
“有路!一定有出去的路!”八面佛的眼神闪烁,急切地想证明自己的价值,“金工司不可能建一个死地!”
“那你最好快点想起来。”陈舟站起身,用枪口点了点八面佛的脑袋,“不然,你就留在这儿,陪这些发光的苔藓吧。”
八面佛彻底没了声音。
“找地方休整。”陈舟环顾四周,指着不远处一片地势较高的干燥岩台,“那里安全点。”
江河背起顾四爷,瘸腿李扶着几乎要脱力的庄若薇,陈舟拖着八面佛,一行人趟着水,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岩台走去。
“嘶……”瘸腿李忽然停下,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庄若薇问。
“水里,有东西!”瘸腿李的声音发颤。
陈舟和江河瞬间停步,枪口和匕首同时对准脚下的水面。水很清,除了黑色的岩石,什么都看不见。
“看见什么了?”陈舟问。
“不是看见,”瘸腿李指着自己的瘸腿,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是感觉!我的腿,这水泡着,不疼了!”
他抬起那条伤腿,活动了一下脚踝。
“真的!一点都不疼!还……还麻酥酥的,有股劲儿往里钻!”
庄若薇一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刚才摔倒时被石头划破的口子,一直在火辣辣地疼。
她把手放进水里。
一股温润的感觉包裹住手掌,伤口处传来一阵细密的、酥麻的痒意,痛感正在迅速消失。
这不是普通的水。
庄若薇抬起头,望向洞窟更深的黑暗。她心里升起一个念头:这整个洞窟的空气和水,都蕴含着一种巨大的、温和的能量。这股能量,比京城地下那条狂暴的水龙脉,更古老,也更平和。
“别管那么多了,先上去!”江河催促道。
众人很快登上岩台。
庄若薇刚坐下,全身力气便被抽空,一阵强烈的虚弱感袭来,让她眼前发黑。她闭上眼,感觉不到体内丝毫力量的流动。
“丫头,喝口水。”瘸腿李把水壶递到她嘴边。
庄若薇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才感觉活过来一点。
“这下完了,”瘸腿李在她旁边坐下,压低声音,朝八面佛的方向努了努嘴,“丫头,等问完话,这老东西不能留,早晚是祸害。”
庄若薇没说话,看着远处的黑暗,无数念头在脑中交织冲撞。
爷爷的手稿里,从未提过这个地方。
那扇门,到底通向了哪里?
“有东西。”
陈舟冷静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所有人瞬间绷紧了身体。
庄若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他们正前方,极远处的黑暗中,有一个巨大、模糊的轮廓。
那不是天然的岩石。它有笔直的线条和规则的形状。
“那是什么?”江河眯着眼,使劲分辨。
“不知道。”陈舟放下枪,“我去看看。”
“我跟你去!”江河立刻道。
“你留下,看好他们。”陈舟指了指顾四爷和八面佛,目光扫过庄若薇和瘸腿李,“待在这里,别乱走。”
说完,他一个人,一杆枪,走下岩台,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和弥漫的水汽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洞窟里只剩下滴水声和瘸腿李紧张的搓手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瘸腿李快要忍不住开口的时候,黑暗中,传来了陈舟的声音。
“都过来。”
声音很平静,但庄若薇听出了一丝藏不住的异样。
江河立刻背起顾四爷,瘸腿李扶着庄若薇,一行人趟过浅水,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那个巨大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借着石壁上幽幽的绿光,他们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座车站。
一座巨大、破败、被彻底废弃的地下车站。
斑驳的站台上长满了发光的苔藓,高大的穹顶塌了大半,露出后面嶙峋的岩石。两条铁轨锈蚀断裂,从黑暗里延伸出来,又消失在另一端的黑暗里。
而在铁轨上,静静地停着一截火车。
一截老式的、烧煤的蒸汽火车。
车头歪着,半个身子陷在水里,巨大的烟囱指向无尽的黑暗,静静地矗立着。
“我的老天爷,”瘸腿李看着眼前这荒诞到极点的一幕,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是什么地方?地底下,怎么他妈的会有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