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盖严实了?”江炎用脚尖碾了碾新铺的土层,又用鞋底蹭了蹭,确认看不出翻动过的痕迹,才沉声问了一句。
“放心吧炎哥!”赵勇压着嗓子,但那股子兴奋劲儿怎么也藏不住,笑得满脸横肉直抖,“别说人了,就是兔子从上头跑过去,也得夸咱这活儿干得地道!”
江炎摆了摆手,示意下山。
二十几个汉子一个个哈欠连天,走路都打晃,眼皮沉得跟挂了铁。
可偶尔互相撞一下,对视一眼,嘴角咧开的弧度,都带着一股子只有自己人能懂的狠劲儿。
那是亲手埋下死亡的快感。
天色大亮,江炎刚踏进寨子,一道小小的身影就从屋门口冲了出来。
是九儿。
她手里端着一碗粥,小脸冻得有点白,显然等了很久。
“哥,你可算回来了。”小丫头的声音带着点鼻音,看到他完好无损,紧绷的小肩膀才垮了下来。
“嗯。”
江炎接过温热的碗,一股暖流顺着手心传遍全身。
他没说话,仰头“咕咚咕咚”几口就把一碗热粥灌了下去。
一股热气从胃里升腾起来,驱散了些许寒意,也把那熬了一夜的疲惫从骨头缝里逼了出来,整个人都沉重了几分。
九儿心疼地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哥,去睡会儿吧。”
“睡不了。”江炎把空碗递还给她,揉了揉她的头顶,“事儿还没完。”
说完,他转身就朝着寨子中央的晒谷场走去。
那里,方子衿正领着几个识字的后生,围着一堆账本和算盘,抓耳挠腮。
地上一片狼藉,全是划拉废了的草纸。
“方先生。”
方子衿猛地抬头,见是江炎,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江大当家,您回来了。”
江炎没理会他,径直走到他身边,目光却落在远处光秃秃的田地上。
“方先生,我问你个事。”
“咱们这五百亩地,今年种豆,收成九万斤。”
江炎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明年,还种豆子,行不行?”
方子衿手里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盯着江炎,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最后却只是颓然地摇了摇头。
“江大当家,恕我直言。”
方子衿捡起笔,声音都哑了。
“不能。再种一年,这地就彻底废了!”
“咱们这片地,本就是荒了几十年的贫瘠之地,地力极差。今年能有这个收成,已经是老天爷赏饭吃。若是明年还种豆子,地力耗损过大,恐怕连今年一半的收成都保不住。”
“那你的意思?”
“得养地。”方子衿一字一顿,“而且,光种豆子不行,咱们寨子几百口人,不能光吃豆子过活。还得种些麦子,稻谷。可那些金贵的玩意儿,对地力的要求更高。”
江炎沉默了。
他当然懂这个道理。
前世他带兵打仗,军屯是家常便饭。一块地反复耕种,最后颗粒无收,活活饿死人的事,他见得太多了。
“怎么养?”江炎问。
“最好的法子,是施肥。”方子衿叹了口气,“可咱们寨子,一穷二白,哪来的钱去买那么多的粪肥?”
“那就自己造。”江炎吐出三个字,斩钉截铁。
“自己造?”方子衿又愣住了。
江炎没理他,转身走到晒谷场中央,那里挂着一口破锣。
他抄起旁边的木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敲了下去!
“当——!当——!当——!”
刺耳的锣声瞬间划破了寨子的宁静,在山谷里来回冲撞。
还在睡梦中的汉子们被惊得一个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还以为是许铁山又打了过来,一个个抓着刀就往外冲。
“怎么了?!”
“敌袭?!”
没一会儿,晒谷场上就站满了人,个个睡眼惺忪,手里却都死死攥着家伙。
江炎站在高处,看着底下那一张张紧张又茫然的脸。
“都他娘的看清楚了,天上有敌人吗?”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发现是虚惊一场,不少人松了口气,开始交头接耳。
“都给老子闭嘴!”江炎一声暴喝,场子瞬间安静下来。
“粮食,都吃进肚子里了。酒,也喝了。死的兄弟,也埋了。”江炎扫视着所有人,“现在,老子问你们,吃饱了,然后呢?”
底下没人吭声。
“然后等死吗?!”江炎的声音陡然拔高,“等明年地里长不出粮食,大家伙儿抱着金山银山一起饿死?!”
“老子告诉你们!咱们脚下这片地,是贫地,是荒地!今年赏了咱们一口饭吃,明年就要把本带利地收回去!”
“不想明年继续喝稀粥啃树皮的,就都给老子听好了!”
江炎停顿了一下,每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狠劲。
“从今天起,寨子里所有能动弹的,都给老子去干活!”
一个汉子怯生生地问:“炎哥,干……干啥活啊?地里不是都收完了吗?”
江炎的嘴角扯出一个森然的弧度,他抬手,指向远处山坡上那些长得半人高的杂草和灌木。
“烧山!”
“烧?”所有人都傻眼了。
“对!烧!”江炎的声音里带着一股疯狂,“把那些没用的杂草,灌木,全都给老子割下来,堆到地里,一把火烧了!”
“烧出来的草木灰,就是最好的肥料!有了它,明年咱们的地,就能种麦子!种稻谷!”
“老子要让这五百亩荒地,全都变成能养活咱们子子孙孙的良田!”
这番话,比任何动员都有用。
汉子们或许不懂什么叫地力,但他们懂饿肚子的滋味。
他们懂,能种出白面馒头的地,才是好地!
“干了!”赵勇第一个跳了出来,把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插,抡起胳膊吼道,“炎哥说得对!为了明年能吃上白面馒头,烧他娘的!”
“对!烧!”
“干他娘的!”
人群的血性再次被点燃,只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种地,为了活下去!
当天,整个黑风寨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汉子们抡着镰刀斧头,冲进山坡,将那些疯长的杂草灌木成片成片地砍倒。
女人们和半大的孩子们,则跟在后面,用绳子将割下来的草木捆成捆,一趟一趟地往豆田里运。
八妹的伤还没好利索,也跟着在人群里忙活,小脸被晒得通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住,可她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