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姜阳迟疑一瞬,才坐下问道:“你怎么在这?”
“太晚了,不安全,我不放心你。”
“我……哦。”
“程之恒可信么?郡主来找他,若他转头出卖郡主……”
“他……”
本想说“他比你要可信多了”的,话才出口,觉得不妥,姜阳又咽了回去,简单道:“可信,他算是我母亲的门生。”
“那就好。”
刚进来时没注意,这会儿安静下来,姜阳才闻到易晏身上淡淡的香火味。她随口问道:“你去拜祠堂了?”
“嗯,燕王府修缮,监工时路过祠堂,顺道拜了拜。”
“……”
细细想来,姜阳唯一一次面对亲人逝去,还是四年前先帝驾崩的时候。
她只记得自己很伤心很伤心,哭了很久,流了很多眼泪。
可具体是哪种伤心,哪种难过,已经记不清了。
所以,每次想安慰易晏,姜阳都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抚上他带着凉意的手,在心里暗暗叹气。
回到府中,姜阳无精打采地下车,已经做好了再苦守一夜的准备。没曾想,孟浮竟迎了出来,声音里的欣喜压都压不住:“郡主,殿下,公主醒了!”
连续通宵加上心事沉重,姜阳有些昏沉,突然听见陈元微醒了,还以为自己幻听,迷迷瞪瞪地重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公主醒了!”
“……”
像有一股热水从头顶灌入,整个人被烫得一激灵,糊成一团的脑子瞬间清明起来。姜阳推开侍女上前扶她的手,拎起裙摆拔腿就往里跑。
身后孟浮着急的声音被甩开:“哎!郡主……郡主小心……”
穿过蜿蜒曲折的游廊,跨过一道又一道院门,终于在没力气前冲进了母亲房间。侍疾的太医与侍女们已经走了,屋里只有寥寥几人,都是母亲很信任的女官,还有姜从戎。
听见混乱的脚步声,众人都朝门口看来,见是姜阳,一个个边擦泪边起身招呼她:“快来快来,殿下一直在等郡主回来。”
一口气跑了太远,这会停下来,太阳穴突突直跳,嗓子也干涩生疼。姜阳倚着门框深呼吸几次,等气息稍稍平稳些,才上前去。
陈元微已经连着昏迷了两日,现下虽醒过来了,可看着还是很憔悴。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呼吸轻的几乎感觉不到,胸膛的起伏也微不可见,只有那双黑亮温柔的眼,终于有了光彩。
见姜阳在床边坐下,陈元微费力地笑了笑,很慢很慢地朝她伸出手来。
姜阳赶紧握上,握得紧紧的,小声问她:“有哪里不舒服吗?”
陈元微轻轻摇头,动了动握在姜阳掌心的手,定定看她,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喝水么?饿么?要不要……”
“阿……阳。”
沙哑虚弱的一声轻唤,打断了姜阳的话。
很久不开口,陈元微的声音像指甲刮过带毛刺的木板,干涩又生硬。可偏偏,她的语调还如从前一样温柔熟悉。
如此这般,隐隐有种母亲在隔着别人的身体同自己说话的错觉。
姜阳鼻子一酸:“母亲……”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她咬着唇,眼眶发热,视线随之模糊起来。
可……陈元微如今还很虚弱,若是在她面前哭,怕又要惹得她伤神。
于是,姜阳偏过头,长吁一口气,把眼泪逼回去,才重新迎上母亲的目光。她拉起母亲的手贴着自己的脸,小声道:“母亲好好养伤,不必多虑……我很好,府里也一切都好。”
陈元微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很轻:“……好孩子。”
落在后面的孟浮紧赶慢赶,也才将将追到门口。进门时瞧见姜阳正与陈元微说话,她停下脚步,松了口气。
虽不愿打扰当下的温馨氛围,但太医嘱咐过,陈元微不能费神,要好好休养。孟浮稳住呼吸后,还是上前,附耳提醒姜阳道:“太医说了,殿下的伤情不容乐观,需多加休息。郡主莫要与殿下说太久,惹得她多想。”
姜阳听劝,忍下心里的不舍,转向母亲,温声道:“母亲若是觉得累,就继续睡吧,我会陪着母亲的。”
“……好。”
陈元微嘴上答应着,眼神却一下也不挪开,认真地盯着姜阳看。
周围的女官们见状,纷纷告退,姜从戎也起身,嘱咐了姜阳几句,就默默离开了。
屋门关上,只剩下母女二人相对,很久后,陈元微才重新睡过去。
同样是彻夜侍疾,今日却不像前几日一般提心吊胆,仓皇无措了,姜阳甚至还抽空眯了一小会儿。
醒来时,身上盖了条薄毯,一旁的桌子上放了茶水糕点,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姜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侧厅,那里没点灯,也没人在。
她重新看向那壶热气腾腾的茶,若有所思。
第二天回屋睡觉前,看门的护卫前来通报,说有位白衣公子,自称姓宋,欲求见姜阳。
虽只有寥寥几句,但姜阳还是猜到了来人的身份,道:“此事不必告诉将军,将宋公子请进来,前厅看茶吧。”
“是。”
上次见面,还是在最香居,易晏喝醉的时候。这次再见,宋思隐瞧着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和气温文。
他带了两条品相并不算好的人参,局促道:“听闻公主殿下遇刺,一直想来看看,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另外,近来没赚到什么钱,只能买得起这个,还请笑纳。”
姜阳命人收下,礼貌回应道:“多谢,但能有这份心意就很好了,不用带东西来的。”
“这怎么好……”
知道接下来都是客套话,姜阳不太想听,径自打断他的话,问道:“你刚刚说,近来没赚到什么钱?为何?我记得你的剑舞很得客人赏识……欸?话说,我好像很久没在最香居见过你了。”
“啊是,”宋思隐赧然一笑,将手收回袖中,低头道,“自打上回见过郡主后,最香居就不允许舞剑了……去旁的地儿出演,看客都没什么钱,赚的自然就少。”
姜阳一愣:“不允许舞剑……还有这种规矩么?”
“……或许有吧,横竖不是我能左右的……不过无妨,现下虽没有以前那么宽裕,但贴补家用还是绰绰有余的。”
“……”
姜阳想了想,没再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