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山枫笑道,“祖母,冯姑娘不仅胆识和模样像你老人家,功夫也像。听上官表哥说,冯姑娘的手指功特别厉害……”
把冯初晨和一个傻大个丫头去金大人府上,与下人打架的事说了。
逗得众人哄堂大笑,老太太眼泪都笑了出来。
说道,“金黑子该打,他媳妇生不出孩子,凭什么打不相干的人。太不讲理了,下次来了我定要教训他。”
明老国公狗腿地说,“莫打痛容儿的手,我替你揍他。”
众人说笑一阵,冯初晨告辞。
老太太还没说够,但看看窗纱上已经染上一层金光,也不好留小姑娘太晚。
嘱咐道,“小丫头对老婆子的脾气,给老大媳妇看完病,无事就来陪我说说话。”
冯初晨允诺。
夏姑太太给孔夕言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都是小娘子,送送冯姑娘。
孔夕言装作没看见。送一个小大夫,降低自己身份了。
夏姑太太无法,只得自己起身拉着冯初晨的手送出上房。
到了门外,又笑着嘱咐道,“老太太难得这么高兴,无事冯姑娘多来坐坐。”
话不多,声音温婉,处事得体,看得出来老夫妇非常相信和喜爱这个养女。
福容堂离前院比较远,小轿把二人送至东角门。
下轿准备上马车之际,一身官服的明山月突然走进角门,后面跟着牵马的亲兵。
四目相对,都吓了一跳,各自往一旁挪了几步。
居然相安无事。
上了马车冯初晨还在纳闷,这次怎么没出意外?
想想前三次两人都离得非常近,只有一两步距离,而这一次最短的距离也在半丈以上。
看来这个距离是安全的。
冯初晨心情好起来,以后保持这个距离。
她打开锦盒,里面装了一支赤金嵌珠簪。
老太太先想赏这支簪子,见了面后喜欢,又赏了镯子。
想到那个老太太,冯初晨也心生亲近。
这就是同类人的惺惺相惜吧。
老太太有沉疴,却没请她看病。
大概以为她只适合看女科和幼科,再是手术。
她也不好多事自己提出来,以后熟悉了再说。
半路买了只烧鸡,到家天色已黑,冯不孝又牵着大头和大头背上的阿玄在胡同口等她。
冯初晨还没下车,冯不疾就跑上前迎接,“姐姐,姐姐。”
冯初晨下车,牵住冯不疾的手。
阿玄飞上冯初晨的肩,小嘴喊道,“阿弥陀佛,芙蓉不及美人妆。”
冯不疾笑骂道,“见着美女就背诗,好色!”
神色却是得意极了。
家里那么多女人,阿玄只有看到姐姐才说“芙蓉不及美人妆。”
连鸟儿都看出来姐姐是美人。
阿玄又叫道,“小姐姐,小姐姐。”
它经常听冯不疾叫“姐姐”,就学会了,还习惯性地加了个“小”字。
因为别人都叫它“小阿玄”、“小东西”或“小精灵”、“小混蛋”,在它看来名字前面必须加个“小”。
冯不疾吃饭的时候,又喂站在桌上的阿玄。
阿玄吃高兴了,冲冯不疾叫道,“小疾疾,小疾疾。”
冯不疾红了脸,非常不高兴。
他知道阿玄是叫他的名字“疾”,但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他把小东西抓进手里说道,“不许那么叫我,叫我,”他想了想,“叫我小冯冯,小冯冯,小冯冯……”
众人想笑不好笑,由着冯不疾念了上百个“小冯冯”,阿玄终于学会了。
“小冯冯,小冯冯。”
然后又背起了那串亲昵的称呼,“小明明,小姑姑,小姐姐,小玉玉,小容容,小大大,小冯冯……”
“小大大”是明夫人,之前叫她“小夫夫”,下人觉得不好听,教它改口。
“小容容”自然是明老夫人了。
明府许多人以为“小姑姑”叫的是夏姑太太,这让夏氏颇为欢喜。但冯初晨却觉得未必,因为名次太靠前,仅次于主人明山月。
冯初晨的排名也靠前,第三位。
不知它嘴里的“小姑姑”到底是谁。
饭后阿玄还不走,站在冯初晨的肩上跟去东厢,不时用小尖嘴轻叨她的耳朵,亲昵又调皮。
冯初晨推开小窗,再把阿玄捧进手里送客,“天晚了,回家吧。”
阿玄没往窗外飞,却飞上高几站着,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冯初晨。
冯初晨有一种认知,小东西特别喜欢她穿蓝灰色衣裳。每当她穿这种颜色的衣裳,小东西都格外黏她。
冯初晨没再管它,把灯点燃坐去桌前看书。
阿玄又飞来桌上,直勾勾看着她。
冯初晨莞尔,阿玄这么看明山月,不知明山月是什么表情。
她伸出一根手指抹了抹它小脑袋上的毛,继续低头看书。
“唉!”
一声悠长而哀怨的叹息声,软绵绵地飘荡在寂静的屋内,惊得冯初晨猛地抬头。
声音源自阿玄!
只见它小嘴半张,细小的脖颈微微鼓起,又是一声。
“唉!”
冯初晨笑道,“吓我一跳,跟谁学的?”
她觉得这种声音应该是明夫人发出的,小东西就学会了。
阿玄又老生常谈,“芙蓉不及美人妆,小姑姑。”
冯初晨笑出声,“我长辈份了,先是姐,后是姑。”
阿玄又叫了一声,“小姐姐。”
然后展开翅膀跳去窗台,小窗已经关紧。
它又叫道,“开开,开开。”
“真是小精灵。”
冯初晨把小窗打开,看着小身影轻盈地掠出窗外,融入星河,化作夜空中一个灵动的墨点。
真是令人愉悦的小东西。
明山月那样冷硬如铁的怪人,竟把宠物养得如此可爱。
第二天冯初晨姐弟去胡家玩了一天。
第三天午时末,冯初晨等人刚吃完晌饭,端砚突然来了。
他脸色很不好。
“冯姑娘,听说你会治偏头痛,我家二爷请你去给长公主殿下看病。长公主殿下被气着了,头痛,去了许多御医都治不好。”
冯初晨猜测阳和长公主应该知道上官如玉去诏狱当牢医了。
如今,上官如玉挂着御医名衔去诏狱练手艺的事已经传开,被人当笑话。觉得上官如玉白白承了一个好出身,白白长了一副好皮囊。
冯初晨非常不理解,牢医比有手好闲的纨绔强多了,这些人不笑纨绔笑牢医。
呃,有笑贫不笑娼之嫌。
冯初晨对阳和长公主的印象非常好,说道,“那么多御医都没看好,我也没有把握,只能尽力。”
端砚道,“尽力就好。”
王婶和半夏都在忙,冯初晨带着芍药和木槿一起去。
芍药虽然莽撞,冯初晨还是想尽可能培养她,多带她出去见世面。
上车后敲打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还是不长脑子乱看乱说,将来就跟金婶一样一辈子干粗活。”
芍药忙道,“我保证跟王婶一样有眼力见儿,该说话才说,不该说话打死不说。”
到了长公主府角门,冯初晨坐轿,两个丫头走路,被带去宁绣堂。
宁绣堂五进,屋里富丽堂皇,雕金嵌玉,挂着一层层帏幔,地上铺着波斯绒毯,弥漫着浓浓的沉香。
每间屋都站了许多人,包括御医、女医、女官、太监。其中有两个熟悉面孔,一位是医科状元秦御医,一位是高傲的范女医。
此时的范女医面色拘谨,站在靠门口的地方,连眼皮都不敢抬。
帏幔最里面是一架千工拔步床,一个中年妇人躺在床上。
一脸倦容的上官如玉站在床边,跟他并排站着一个一身华服的美貌小姑娘,跟上官如玉有一两分相像。
冯初晨猜测,这位小姑娘是上官驸马的侄女上官如月。听上官如玉说,长公主呆在府里无事,时常会接这个侄女儿来跟前解闷。
见冯初晨来了,上官如玉拉着阳和长公主的手低声说道,“娘,我请了冯姑娘来给您看病。”
声音轻柔,满眼焦急。
长公主把手抽出来,闭着眼睛不搭理他。
上官如玉给冯初晨使了个眼色。
冯初晨走去床边,轻声说道,“长公主殿下,打扰了。”
阳和长公主年近四十,一头青丝铺落枕间,双颊丰润,天生福相。即使病容憔悴,眉宇间那份贵气与端庄犹自不散。
冯初晨两根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凉得阳和长公主手腕动了动,睁开眼睛。
冯初晨笑着解释道,“我的手指有些凉,施上阴神针的人就是这个体质,无病。”
阳和长公主没想到,冯初晨会长得如此妍丽,眉眼间还透着不容忽视的英气和洒脱。
虽青涩却足已让人惊艳。
这个模样气度,小娘子中难寻。
难怪玉儿一眼相中。
玉儿说这孩子像圣德皇后、长宁郡主和自己,还真有些面善。再仔细瞧,五官不像,应该是气度风姿像吧。
冯老大夫调教出的后人,的确与众不同。
阳和长公主嘴角不由自主弹出一抹笑意。
看到母亲如此,上官如玉紧张多时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他就说嘛,冯姑娘讨所有人喜欢。
片刻后,冯初晨收回手说道,“长公主殿下气血运行不畅,引起肝阳上亢,经络阻滞……”
跟其他御医诊断的一样。
这个病不是冯初晨擅长的,这里的御医是最好的,她不需要开药和针灸。
“我给长公主刺络放血,再按摩一下头部,看能否轻松一点。”
她打开药箱,拿出三棱针放了血,又开始给长公主做头部按摩。
十根冰冷的指尖往头部一放,长公主一个激灵,头脑立即清明不少。
随着按摩的深入,长公主舒适地轻哼出声,闭上眼睛。
芍药和木槿站在帏幔另一面,眼观鼻,鼻观口,站得溜直。
屋里落针有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门外一晃,转身离去。
一刻钟后按摩结束。
冯初晨问道,“长公主殿下觉得如何?”
阳和长公主睁开眼睛长舒一口气,笑道,“舒服,清明多了。小冯大夫和老冯大夫一样医术高明,家学渊源。”
冯初晨谦虚道,“长公主殿下过誉了。若您觉得有作用,明天我再来按摩?”
阳和长公主“嗯”了一声。
上官如玉笑道,“娘,我没有推荐错吧?”
阳和长公主瞪了一眼儿子没理他。
一旁的一个嬷嬷问道,“冯大夫,汤药和针灸呢?”
冯初晨抬眼望了那几个御医和女医一眼,轻声说道,“诊病方面太医院的大人们比我强许多,汤药和针灸照他们说的即可。”
这话让御医们愉悦不少,范女医则冷冷看了她一眼又赶紧垂目。
冯初晨又说了几句让长公主殿下心平气和不要生气的话。
阳和长公主瞪了上官如玉一眼,叹道,“儿子不听话,本宫怎能不生气。”
上官如玉长揖及地,“娘折煞儿子了。”
又拉着她的袖子撒娇道,“娘,正因为儿子孝顺,才找来医术高明的冯大夫给您看诊。明天儿子再去大昭寺给娘祈福,保佑娘的病快快痊愈,活到一百岁……”
冯初晨曲膝告辞,上官如月和一个嬷嬷送她至正堂门外。
嬷嬷给她手里塞了一个装了五两银子的荷包。这是上门费,诊费治疗完再给。
几人刚走出垂花门,便看到温夫人带着温舒迎面走来。
温舒穿着绯色短衫,淡青色撒花长裙,月白色披帛,秀丽明媚得如三月桃花,与屋里的上官如玉真是一对碧人。
看到冯初晨,温夫人一愣,不喜之色一闪而过,又马上换上笑脸。
“哟,冯大夫这是……”
冯初晨说道,“长公主殿下身体有恙,请我去诊病。”
温舒指指芍药手里的药箱笑道,“娘,一看冯姑娘就是来诊病的。”
小姑娘极是兴奋,小脸红扑扑的。
温夫人瞪了闺女一眼,扯着嘴角说道,“冯姑娘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长公主殿下生病都会请你。”
“温夫人过誉了。”
冯初晨错身而过。
心里冷哼,总不能因为知道你家闺女曾经有妇科病,我就必须拒绝跟阳和长公主府的一切交集吧?
脑抽!
不过,温舒也没有白激动,上官如玉正在屋里呢。
第二天辰时末,冯初晨正准备去长公主府,温大奶奶突然来了。
温大奶奶也不想来,她和温舒都觉得冯初晨不会把那件事说出去,但婆婆不放心,一定让她来敲打。
她也只得硬着头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