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大雨滂沱落下。
雨势作掩,轩辕璟派人将陆未吟送回永昌侯府。
沐浴更衣后,陆未吟坐在窗前,看雨幕氤氲成水雾弥散。
雨声嘈杂,繁杂的心绪倒像是蒙尘的镜面,让这场雨冲刷了个干净。
前世种种皆为过往,她连累了轩辕璟也好,没连累也好,都已经无从追溯,更无法改变。
重要的是现在。
人的精力有限,她还有正事要办,前世的恩也好怨也好,都先暂且搁下,一切等大事了结再说。
久旱逢甘霖,这场雨下得酣畅淋漓,直到傍晚时分才稍小了些。
陆未吟撑着伞来到万寿堂。
星岚送空车回来的时候已经向老太君禀明原委,因此老太君并未太过担心,只问有没有伤到。
“一点擦伤,不妨事。”
老太君心不在焉的点头,频频看向外头。
陆未吟略一思索,问道:“三哥和阿鸢还没回来吗?”
“是啊。按理早该回来了,这么大的雨……”老太君面露忧色。
福光寺在城外,沿途多是山路,就怕路上出点什么事。
陆未吟柔声宽慰,“雨是午后开始下的,那会儿他们应该还没动身,许是被大雨阻在寺里了。祖母放心,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小丫鬟撑着伞从外头进来。
“禀老太君,三公子派人传来口信,说今日雨下得太大,冲垮山石阻了路,马车过不来。故要在福光寺留宿一夜,明日再回来。”
老太君松了口气。
晚一天就晚一天吧,人没事就好。
次日中午,刚用过饭,萧西棠和萧北鸢回来了。
雨刚停,缀珍珠的绣花鞋踏过湿漉漉的地面,娇嫩的桃粉芙蓉裙翩跹而来。
“阿姐!”萧北鸢一路小跑,迫不及待的将一枚平安符放到陆未吟手里。
“这是我替你求的,你好好收着。玄真大师说要心诚,我抄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法华经,大师才肯替这符加持开光呢。”
小姑娘扬起脸,很是骄傲。
见她眼圈下青印明显,满脸倦意,陆未吟心下狐疑,难道是晚上熬夜抄的经书?
“有心了。”
她面上不显,笑着替萧北鸢整理跑乱的头发。
就萧北鸢这性子,能坐下来抄一个时辰经书,确实不容易。
不管这平安符是不是真能保平安,心意她收到了。
萧北鸢哈欠连连,没说几句就回去睡觉了。
陆未吟把采香叫过来,“四小姐昨晚熬夜抄经书了?”
采香摇头,“经书是昨天上午抄的,抄完才开始下雨。”
尖尖在一旁道:“我怎么看四小姐像是一晚上没睡的样子?”
陆未吟又问:“这一路可有异常?”
采香再次摇头,“没有。白日里我一直跟着四小姐,除了寺里的和尚,没与旁人说过话。晚上睡觉我和翠玉就在隔壁,一直留心着,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尖尖说:“可能是寺里的床不舒服,没休息好。”
采香伸手挠脖子,“有可能,山上蚊子多,我点了药香都还是被咬了好几个包。”
陆未吟却不太相信。
就算蚊子多床不舒服没睡好,也不该熬成萧北鸢那样,像是一整晚没合过眼。
“叫人多盯着点。”
她担心陆欢歌给萧北鸢下套。
采香应是。
在院子里溜达两圈消消食,陆未吟回屋,摆上文房四宝,坐在窗前开始画画。
隐隐有说话声自檐下传进来,是采香兴致勃勃的跟姐姐分享福光寺一行的见闻。
菩萨金身如何雄伟高大,香火如何鼎盛,还有书生背着患病的妹妹跪行百级天梯去拜药师佛,无比虔诚。
陆未吟勾唇淡笑,重新将注意力落在手里的笔杆子上。
战场上的行军图堪舆图,都有特定的符号,她闭着眼都能画出来,可要是画别的,难度堪比让秦见微这个才女耍大刀。
明明脑子里能清楚想出这个东西的样子,笔落在纸上画出来却完全不是那么个事儿。
尖尖在旁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她画的什么。
终于,陆未吟完成大作,搁下笔。
尖尖实在忍不住问道:“小姐画的什么?”
“一个地方。”
“这是什么?”尖尖指着一个涂黑的大圆圈问。
“洞窟。”
尖尖又指向一个好像有五条腿的某个东西,“这个呢?”
“狼!”
“狼为什么是五条腿?”
“啧,这是尾巴。”
尖尖不理解,“尾巴为什么是朝地上的?”
陆未吟理直气壮,“你不懂,狼尾巴就是朝地上的。”
这就是前世杨威武跟她说过的,摘取血殭果的地方。
盘石城黄石寨西北方向约十里,一个有洞窟有狼群出没的山里。
晚了一步错过了宋争鸣,就只能另外派人去碰碰运气,虽然路途遥远,好在现在边疆太平,只要沿途多加注意,按理不会有什么危险。
至于狼群,北地多猎户,可多请些猎户随行。
陆未吟把采柔采香叫进来,言明自己需要派一个人去北境石头城找一味药材,问她俩谁愿意去。
采柔问:“小姐要找什么药?叶家收集了不少珍稀药材,来京之前我们都给藏起来了,没准儿里面有。”
陆未吟没抱希望,毕竟之前问她们治眼睛的药,她们都没提过血殭果。
但既然问了,她还是如实回答:“就是北地有一种殭虫……”
“血殭果吗?”采香抢着问。
陆未吟愣了下,点头,“对!”
叶家姐妹相视一笑。
采柔说:“小姐想要血殭果,何必那么麻烦跑去北地?我们有,就在蒲阳,随时可以去取。”
很多年前,她们祖父从北地带了株风殭草回来,栽进沙土,本是当个稀罕的盆景养着,没指望它结果,谁知道这株风殭草自己争气,竟一次结了两颗果子。
个头小了点,却是货真价实的血殭果。
陆未吟大喜过望,“那太好了。”
又疑惑不解,“之前你们怎么没提血殭果,这不是治眼睛的吗?”
采柔回道:“不是,血殭果的药效是清残毒祛沉疴,并非用于眼疾。”
“清残毒祛沉疴?”陆未吟面色沉下来。
轩辕璟的眼睛,不是丧母哭瞎的吗?
莫非另有隐情?
第二天,采香便以回家探亲为名去了蒲阳取血殭果。
采柔送她出府,回来时告诉陆未吟,说看到萧北鸢装成小丫鬟,从后门偷溜出去了。
陆未吟面色冷沉。
萧北鸢被养得极好,虽然娇惯了些,但向来循规蹈矩。
什么事值得她装成小丫鬟偷溜出府去?
“可有派人跟着?”
“有,我让阿文跟上去了。”
偌大一个京都,街巷纵横四通八达,也不知道萧北鸢去了哪里,陆未吟只能在府里等消息。
半个时辰后,阿文回来了。
“四小姐买了很多补品和吃食,还有小姑娘的头花,带去了城西清风巷里最尽头那户人家。那家养着狗,小的怕被发现,没敢凑太近。”
陆未吟问:“四小姐回来了吗?”
“回来了。东西送进去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没待太久。”
陆未吟让阿文去打听一下那家住着什么人。
临天黑时,阿文才回来。
“那家住着一对兄妹,清明前后住进来的,外地人。哥哥是个哑巴书生,妹妹害了病,说是来京寻医问药。”
“书生,害病的妹妹……”采柔呢喃自语。
怎么感觉像在哪里听过?
陆未吟却是已经想起来了,幽深的墨瞳泛起冷光。
这不就是采香说的,在福光寺跪行百级天梯的那对兄妹么?
可采香说过萧北鸢并未与旁人接触,那对兄妹又是如何与之结识的?
难不成……是晚上?
陆未吟叫采柔吩咐下去,务必把萧北鸢盯紧了,一举一动都不能放过。
当天晚上,府门已经落锁,纤绣阁的婆子过来报信,说门房给萧北鸢送了一封信。
婆子挤眉弄眼意有所指,“四小姐是躲在床上看的,看完就一直傻笑个不停,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屋子里还亮着灯呢,平时早都睡下了。”
她也是从小姑娘过来的,这点心思岂能看不出来?
陆未吟敲打一番,让婆子管好自己的嘴,又给了赏,叫她找机会把信偷出来瞧瞧。
这一晚,陆未吟睡得不太安稳。
她做了个梦,梦到萧北鸢被人按在地上,活生生割了舌头。
汗涔涔的醒来,天还没完全亮,陆未吟简单收拾一番,换上劲装,来到练功场。
萧西棠已经早到了,院落寂静,老远就听到他打拳的声音。
陆未吟走近,抛了抛手里的石子,某一刻勾起嘴角,手中石子电射而出。
石子破空有声,萧西棠反应迅速,飞身避开。
第二颗石子接踵而至。
第三第四……一直到第六颗,才打中萧西棠。
“不错!”陆未吟不吝夸奖,“身法速度都提升不少,看来没偷懒。”
萧西棠收招抹汗,“再有两个月就武考了,哪里敢偷懒。”
陆未吟,“不是明年才考吗?”
她听老太君说过这个事。
侯爷觉得儿子实力不济,还需苦练。
“陆二今年考。”萧西棠抡起石锁,“我想过了,私下里赢过他没什么意思,要赢就在考场上光明正大赢过他,这才过瘾!”
少年眼里燃起斗志,石锁抡得更起劲了。
陆未吟拿起兵器架上专门用来和萧西棠对练的竹竿。
“来,让我看看你现在能有多少胜算。”
萧西棠放下石锁拿起长枪,认真起来,“小心了。”
两人打得有来有往,对练完,陆未吟又做了新的指点,再继续对招。
经过这段时间的苦练,萧西棠再对上陆晋坤,差不多能打个平手,但他既然要参加武考,对手就不能只局限于一个陆晋坤。
既战,便要奔着赢去。
月洞门后,萧东霆看着练功场上认真专注的两人,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
没有惊动两人,示意流光从另一边离开。
陆未吟余光扫到不远处的背影,又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
天渐渐大亮,陆未吟教了些新招式和技巧,又继续陪着练,直到太阳出来才回千姿阁。
一进院子,采柔立即迎上来,一边递上锦帕,一边眼神示意屋内。
“四小姐来了。”
陆未吟又往里走了几步,就看到昨夜报信的婆子跪在阶下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