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西棠吼得大声,陆欢歌脚步一乱,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
怕暴露身份,她下意识压住面纱。
搞什么,这些人都盯着她做什么?
朱焕望着异常紧张的面纱女,眯起眼睛。
不敢示人,确实可疑!
大手一挥,一众捕手当即上前,将陆欢歌围起来。
朱焕喝问:“你是何人?在此作甚?”
陆欢歌强作镇定,“我、我来看审案,怎么了?”
她确实只是来看审案而已,只因是偷溜出来的,难免有些心虚。
又穿着丫鬟衣裳,就更不能让人认出来了。
朱焕问:“那你遮脸做什么?”
萧北鸢听声音认出来是她,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可能是因为长得丑吧!”
陆欢歌牙根儿咬得格格响,竭力压着火气。
当下形势不妙,还是想法子脱身为上。
她垂下眼眸,露出娇弱,“我出疹子,大夫说不能吹——啊!”
萧西棠眼疾手快,一把扯下她的面纱,“陆欢歌,果然是你!”
陆未吟故作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她在公堂上就发现陆欢歌了。
虽然陆欢歌全程没作声,奈何实在太想看到她遭难了,目光热切得几乎凝出实质。
尤其是赵有信叫人动刑的时候,即便面纱遮了脸,也能从眼睛里看出激动和迫不及待,想不注意到都难。
看完热闹就想走,哪有那么好的事?
见已暴露,陆欢歌手抵在胸口,娇娇弱弱,面露关切,“听说姐姐被带上公堂,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姐姐没事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她说的话,萧西棠一个字都不信。
“朱参军,陆家的事想必你也听说过一些。这个陆欢歌,面弱心狠,之前在手镯上下毒,差点儿要了陆未吟的命,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我现在怀疑她就是逼迫周小菊用性命陷害陆未吟的幕后黑手。”
“没、我没有!”陆欢歌心头大骇。
她就是来看个热闹,怎么就成幕后黑手了?
“就是。”萧北鸢上下扫视,“你若真是担心阿姐,大大方方来看就好了,又何必装成这个样子?乔装打扮,行踪鬼祟,还不是心里有鬼?”
“还谎称出疹子,妄想欺瞒官差蒙骗过关!”
兄妹俩一唱一和,完全不给陆欢歌辩解的机会。
朱焕审视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
陆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自然知道一些,从逻辑上来说,萧西棠的指控确有几分依据。
陆欢歌有动机,举动也确实可疑。
终于等到话空,陆欢歌赶紧自辩,“我没有,我真的只是——”
啪!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断她后面的话。
“陆欢歌,你怎么能干这种事?”
陆未吟指尖微微蜷起,脸上有震惊,有愤怒,还有恰到好处的伤心。
陆欢歌被打懵了。
不等她反应过来,陆未吟又是一巴掌。
“我知道你容不下我,想要我的命,可你不能把无辜之人牵连进来,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陆未吟痛心疾首,泪光闪动间,掠过轻飘飘一记冷嘲。
前世,陆欢歌可没少干这种落井下石的事,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她来尝尝百口莫辩的滋味了。
第二下更重,陆欢歌被打得跌坐台阶上,捂在掌心下的脸颊滚烫,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震惊过后,陆欢歌表情凶狠,望向陆未吟的目光中怒火和憎恨交织翻涌。
居然敢打她,这贱人疯了吗?
打就算了,还一巴掌又一巴掌,真拿她当软柿子了?
陆欢歌想要不管不顾的冲上去,用头上的簪子扎烂这贱人的嘴,拧断她的手。
只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周围横眉怒目的一众捕手给吓了回去,只能掐着指尖暗暗记下这笔账。
等回头告诉大哥二哥,他们一定不会让这个贱人好过。
“姐姐,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收起真实情绪,陆欢歌又换上娇弱可怜的假面,只是眨下眼,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立时蓄满热泪。
演得那叫一个真切。
只可惜,她暴露得太久,在场的人不傻,更不瞎!
陆未吟并不与之纠缠,转身走向朱焕,“朱参军,人命关天,我相信京兆府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还死者公道。若是需要问话,可随时来侯府,小女一定全力配合。”
深明大义,又不失贵女风范。
朱焕点头,一张黑脸上多了两分客气,“好!”
目光一转,看向陆欢歌。
陆欢歌知道今天这一趟算是来错了。
站起来,口不对心的说:“小女也愿意配合大人查明真相!”
配合个屁呀,这事儿本来就跟她没有半点儿关系。
陆未吟已经在堂上审问过了,朱焕眼神示意,两名捕手站到陆欢歌身后。
“请吧!”
陆欢歌心不甘情不愿,走出几步,回过头,和陆未吟视线交汇。
那双墨瞳里,除了刀锋般的冰冷,没有任何情绪。
陆欢歌被那一记眼神吓得愣住,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陆未吟。
衙门内堂,赵有信摘下官帽放到架子上,窝进摇椅,咿咿呀呀哼着当下盛行的花楼小调,手在腿上一下下打着节拍,悠闲又惬意。
昏昏欲睡时,一衙差进来禀告,“大人,抓到了!”
赵有信眼皮都没掀一下,“什么抓到了?”
“是朱参军,他抓到周小菊案的凶手了。”
赵有信蹙眉睁眼,停住摇椅站起来,“抓到了?”
那不是轩辕赫搞出来的事吗?
衙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脸上全是对朱焕的钦佩,“是啊。那人好生大胆,还敢前来听审,准备逃离时被朱参军当场拿下。”
赵有信沉思片刻,又问:“凶手是什么人?”
“说是陆未吟的亲妹妹,叫什么陆欢歌。”
“她呀……”赵有信心里有数了,撑着摇椅扶手又坐回去,“先收监吧,我回头来审!”
就这样,陆欢歌连京兆府尹的面儿都没见着,就被关进了牢里。
陆晋乾得知消息,赶紧跟上官告了假,匆匆赶往京兆府衙门。
大牢里潮湿闷热,充斥着难闻的馊臭,光线昏暗,时不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蟑螂还是老鼠。
陆欢歌喊冤喊累了,靠墙坐着,脑子里将重生之后发生的事复盘了一遍,终于发现不对劲。
是陆未吟。
以前的陆未吟在将军府就是个透明人,一心期盼父兄的关注和肯定,在她面前向来都是低着头的,借一百个胆也不可能敢对她动手。
可现在,不仅当众揭她偷诗的丑事,还暴打二哥,拿馊臭的垫子给父亲作生辰礼,诸多行径,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难不成陆未吟也重生了?
细想想,陆欢歌又摇头。
不可能!
陆未吟上辈子留在陆家,封郡主当太子妃,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拱手让给她?
即便是争不过,肯定也要想法子争取一下,人嘛,总是要为自己考虑。
可陆未吟很平静的接受了去侯府的安排,逆来顺受,一如前世要她留在将军府那样。
陆欢歌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陆未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萧家兄妹俩笼络了去。
有萧三萧四护着,万寿堂那老婆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对陆未吟关照一二。
陆未吟自以为有了靠山,本性暴露,行事变得嚣张跋扈,这就说得通了。
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且看着吧,进了萧家那个魔窟,有的是陆未吟哭的时候。
想通这些,陆欢歌心情平复不少。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晋乾来了。
陆欢歌叫了声大哥,眼圈通红,问什么都不说,又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隔着牢门,陆晋乾看到她红肿的脸颊,后槽牙咬得格格响。
“别怕,有大哥在,大哥这就去想办法救你出来。”
陆晋乾转身去找赵有信,赵有信推说公务繁忙,避而不见。
赵有信这人出了名的世故圆滑,他现在只是一个六品副尉,就算见了也不一定能说得上话,思来想去,陆晋乾还是决定去兵部衙门找陆奎。
不出所料,得知陆欢歌偷溜出府,陆奎的第一反应是生气。
“罚她在家闭门思过,居然还敢偷溜出去惹是生非,全然没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现在居然还想叫我去京兆府捞人?哼,想都别想!”
“父亲,欢儿是有错,但她那是关心则乱。您也知道,她那个人最是重感情,陆未吟不要我们这个家,她却割舍不掉姐妹之情。”
一提陆未吟,陆奎的火气瞬间被转移。
“别在我面前提那个孽障!”
要不是陆未吟大闹生辰宴,陆家就不会成为全京都的笑柄。
天晓得他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任何人冲他笑,他都觉得是讽刺嘲笑。
都是那个孽障害的!
“父亲,千错万错都是陆未吟的错,欢儿是无辜的呀!京兆府说她是一桩人命案的嫌犯,您要是不救她,她就要被冤死了。”
陆晋乾苦口婆心的劝。
想到小女儿乖巧懂事的模样,如今被关在昏暗脏乱的牢里,还被牵连进人命案,陆奎也心疼。
可要他去找赵有信那个老狐狸……若能成事倒还好,就怕事情办不成,到头来还要被挖苦取笑一通。
他丢不起那个人。
陆奎想了想,提议,“要不,你去找季小姐帮帮忙?”
季如音,平康伯爵府的嫡女,曾在一次出游时被登徒子赠淫诗,陆晋乾出手教训。
自那之后,季小姐芳心暗许,一来二往,两人互生情愫,定下白首之约。
“这怎么行?”陆晋乾有些恼恨。
两家门第悬殊较大,怕受阻拦,两人只能私下往来。
他若去找如音帮忙,要是让伯爵府的人知道了,定要棒打鸳鸯,这不是拿他的前程和幸福去赌吗?
陆奎掸了掸袍脚的灰,大剌剌坐下,“怎么不行?她早晚是要嫁到咱们陆家来的,小姑子有难,她帮点忙不是理所应当吗?”
“父亲慎言!”
陆晋乾怒火中烧,恨不得直接上去捂他的嘴。
这是在兵部衙门,不是在自己家,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万一要是被人听了去,岂不惹出大祸。
“随你吧,反正我是拉不下脸去找姓赵的。”
陆奎心里清楚,两个儿子把欢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肯定会想方设法把人捞出来,用不着他去操这个心。
陆晋乾气急败坏的从兵部衙门离开。
季如音是不可能找的,他备下礼,约了在京兆府任职的好友打听消息商量对策。
从酒楼出来,天已经黑了,陆晋乾心情烦躁,没让彦青跟着,独自走在街上吹风醒酒。
徐徐夜风吹到身上,仍旧燥热难消,陆晋乾环顾四周,想找个地方喝点茶,无意中看到两个身影钻进了对面僻巷。
那是……陆未吟?
行踪鬼祟,她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