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兰嘴角那抹几乎压不住的笑意立刻被她抿了回去,飞快地瞥了陆奕辰一眼,可不能让他瞧见自己煽风点火的模样。
她换上温顺的语气,声音刻意放轻了些:“没啥大事,就是琢磨着做点小买卖。这天儿太热了,吃食搁不住。刚听大娘说,冰棍厂有那种大冰块卖,”
她眼睛亮了一下,“到时候搁在吃食旁边镇着,就不容易坏啦。”
陆奕辰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赞许:“嗯,这法子稳妥。”
两人慢悠悠踱回陆家时,陆家早饭的碗碟刚撤下去。
陆正刚还没出门,看见他俩进门,脸上立刻绽开惊喜:“奕辰,玉兰!回来啦?吃过了吗?”
宋玉兰立刻扬起一个甜润的笑脸,声音清脆又亲昵:“爸,我们吃过了!”
这声“爸”叫得又脆又亮,陆正刚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连声说:
“好,好!你们先歇着,中午等我回来吃饭!”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欢喜。
一旁的陆建之却像被这声“爸”刺了一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目光死死黏在宋玉兰脸上。
才三天不见,这女人竟像吸饱了露水的花骨朵,迎着光肆无忌惮地绽放开来,眉眼间那股清灵劲儿刺得他眼睛生疼。
凭什么!陆建之心里翻涌着恨意。
一个残花败柳,一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合该在阴暗角落里发霉腐烂,像块破抹布一样被人嫌弃!她怎么配?怎么配笑得这么没心没肺?!
他盯着她脸上那抹浅笑,眼神变得愈发阴鸷。
宋玉兰压根儿没往他那边扫一眼,跟陆正刚打完招呼,又转向孙丽华和陆平安,笑容乖巧又热络:“爷爷,奶奶,我们回来看您二老啦!”
孙丽华笑得合不拢嘴,早早就从口袋里摸出个红艳艳的纸包,不由分说塞进宋玉兰手里,还嗔怪地拍了拍:
“我就说嘛,今天准回来!你大伯母还嘀咕你们不来了呢。”
她一手拉着宋玉兰,一手挽住陆奕辰的胳膊,眼睛像探照灯似的上下仔细打量着两人。
看到陆奕辰脸色似乎比在家时红润了些,宋玉兰也是神采奕奕,这才满意地连连点头:“好好好!看见你们小两口都好好的,奶奶这心就踏实了!快,进屋坐!”不由分说就把两人往客厅里引。
客厅里只有刘玉萍在,她见人进来,立刻堆起满脸的笑,眼神却像钩子似的在宋玉兰身上转了一圈:“哎哟,瞧瞧咱们玉兰,当了新娘子就是不一样,水灵灵的更好看了!奕辰这气色也精神不少,看来这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呀!”
她转头冲着孙丽华,话里话外带着点邀功的味道,“妈,我说什么来着?您之前白担心一场!我看他俩啊,好着呢!”
孙丽华拍着宋玉兰的手背,笑呵呵地认错:“可不是嘛,人老了就爱瞎操心。快坐下,坐下!回家了就别拘着,当自己家一样!”
宋玉兰依言坐下,目光在客厅里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没看到陆正业和夏海棠,便礼貌性地问道:“奶奶,妈和大伯呢?”
刘玉萍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轻轻叹了口气:“唉,你大伯啊,婚礼那天不是摔了一跤么?到现在身上还不爽利,在屋里躺着歇着呢。你妈知道你们要回来,一大早就出去张罗买菜了。”
她说话时,眼神若有似无地瞟着宋玉兰。
宋玉兰点点头,不再多问。又陪着聊了几句家常,孙丽华就心疼地催促:“玉兰啊,快带奕辰回屋歇会儿去。他这身子骨,得多休息才能养好。”
宋玉兰正愁着跟刘玉萍虚与逶迤让人心累,闻言立刻顺水推舟,站起身:“哎,好,奶奶您说得对。”她小心地搀扶起陆奕辰,两人一起走向他的房间。
虽然新婚没住这边,孙丽华却把陆奕辰的房间布置得一丝不苟。大红的缎面喜被叠得整整齐齐,窗户上贴着鲜艳的“囍”字,连柜门和暖水瓶都未能幸免,通通披红挂彩,洋溢着浓浓的新婚喜气。
宋玉兰扶着陆奕辰在床边坐下,环视着这用心的布置,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感慨:“奶奶他们……真是太有心了。咱们没回来住,他们肯定盼着又失落着。要不……以后咱们每周回来住一晚?”
她心里盘算着,至于夏海棠、刘玉萍她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只要不过分,面子情她可以给;若蹬鼻子上脸,她也绝不惯着!
陆奕辰却干脆地摇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更改的疏离:“不用。有空回来吃顿饭就好,住就不必了。”
他目光淡淡扫过门口方向,意思不言而喻,有些人,未必真心欢迎他们留下。
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体己话,宋玉兰便催陆奕辰躺下休息:“你躺会儿养养神,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要搭把手的。”
宋玉兰轻手轻脚走进厨房,只见做饭的阿姨已经把大部分食材都处理好了,案板上码着切得整整齐齐的青菜、肉片。
她心里犯起嘀咕:准备得这么齐全,夏海棠还去买什么菜?这借口找得也太不走心了。
正想着,刘玉萍也跟了进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亲热得有些过分的笑容:“玉兰啊,快别沾手了!你奶奶可特意交代过,新媳妇回门是客,哪能让你进厨房忙活!”
她嘴上说着,人却靠在门框上没动,丝毫没有真阻拦的意思。
宋玉兰顺手拿起案板边的一头大蒜,自顾自地剥起来,笑容温婉得体:“瞧您说的,奶奶不也说了嘛,不能拿自己当外人。我剥个蒜,顺手的事儿。”
她手指灵活地剥开紫皮,露出洁白的蒜瓣。
刘玉萍眼神闪了闪,像蛇一样在宋玉兰脸上逡巡,终于切入正题,声音压低了点,带着试探:“玉兰啊,那天你们办喜事,你大伯……摔得不轻,这事你知道吧?”
宋玉兰头也没抬,专注地对付着蒜皮,语气平静:“嗯,听见有人提了一句,说是摔着了。大伯现在好些了吗?”
“摔着?”刘玉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目光锐利地盯着宋玉兰,“你大伯那是被人打的!你知道吗?”她紧紧盯着宋玉兰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宋玉兰剥蒜的动作顿了一瞬,猛地抬起头,一脸的惊愕和不解:“被人打了?!谁这么大胆子?报警了吗?我……我真以为是摔的呢!”
刘玉萍仔细分辨着她的神情,似乎没看出破绽,才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你大伯不让声张,非说是自己摔的。他说啊,你们小两口大喜的日子,要是报了警,公安呼呼啦啦一来,那成什么样子了?多晦气,也给你们添堵不是?”
宋玉兰低下头继续剥蒜,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声音依旧温顺:“大伯真是……太为我们着想了。其实我不在意的。”她心里却飞快地转着念头:刘玉萍这明摆着是来套话的,想从她这里挖出打人者。
谁干的?她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敬酒时陆正业那几句刻薄话,以及当时陆奕辰骤然冰冷又随即离去的背影……难道是他?!这个念头让她心头猛地一跳,但脸上依旧维持着温婉平静。
刘玉萍见她油盐不进,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也悻悻地拿起一瓣蒜剥着,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和抱怨:“算了算了,就当是你大伯倒霉吧!高高兴兴去吃侄子的喜酒,结果……唉,碰上这种晦气事儿!”
宋玉兰没吱声,任由刘玉萍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抱怨。
等厨房开始炒菜,宋玉兰才走出来,一抬头,心脏猛地一跳,夏海棠竟阴森森地站在阁楼的窗前!
树影婆娑,半张脸在晦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瘆人。
宋玉兰心头疑云更重,总觉得今天的刘玉萍和夏海棠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午饭时,陆正业房门紧闭,刘玉萍麻利地拨了些饭菜,端着就进了屋,显然是要和丈夫一起吃。
陆正刚倒是赶了回来,陆建之却不见人影。
孙丽华也没多问,只是热情地招呼着:“玉兰,快带奕辰过来坐这边。今天特意让厨房炖了老母鸡汤,给你好好补补身子。”
宋玉兰脸上微微一热,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拉着陆奕辰过去坐下。
她刚把筷子塞进陆奕辰手里,门外骤然传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紧接着,虎子像一道血色的闪电般冲了进来!它脖颈上皮开肉绽,深可见骨,鲜血淋漓,染红了皮毛。
“虎子!”宋玉兰吓得魂飞魄散,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陆奕辰已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虎子看见小主人,喉咙里挤出几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呜咽,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快!给林木泽打电话!”陆奕辰蹲下身,手急切地摸索着虎子,声音带着强压的颤抖。他看不见,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皮毛烧焦的糊味,已让他知道情况有多糟。
陆正刚反应极快,拔腿就冲向电话。
宋玉兰的心揪成一团,扑到陆奕辰身边蹲下:“虎子脖子伤得很重,皮肉都翻开了,能看见骨头!”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陆奕辰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虎子的脖颈,指尖传来黏腻温热的触感,他声音沉痛:“它脖子周围的皮毛被烧焦了!”
宋玉兰忍着泪点头:“是,伤口……像是炸开的!”家里哪有什么爆炸物?难道是有人蓄意要害死虎子?联想到陆奕辰的身份,宋玉兰明白,人为的可能性太大了!她顾不上多想,转身就往陆奕辰房间冲。
她熟门熟路地拉开柜子下层第二个抽屉,一把抓起纱布和云南白药瓶,又旋风般地冲了出来:“伤口太大了,估计得缝针!先撒药粉止血!”她的动作快得惊人,仿佛对那房间了如指掌。
陆奕辰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安抚地抚摸着虎子低垂的头。平日里威风凛凛的伙伴,此刻只能无力地瘫在地上,只剩下痛苦的微弱喘息和委屈的低鸣。
宋玉兰咬着嘴唇,将瓶中药粉小心而均匀地撒在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她心如刀绞——虎子得有多强的意志才能拖着这样的伤跑回来啊!撒完药粉,她又迅速将纱布覆盖上去。
孙丽华在一旁看得直跺脚,痛心疾首:“造孽啊!这是哪个黑心烂肺的,怎么下得去这样的毒手!作孽哟!”
宋玉兰刚起身想去洗手,林木泽就像阵风一样冲了进来。
“我操!怎么回事?!”看清虎子的惨状,林木泽也倒吸一口冷气。
陆奕辰站起身,声音冷冽如冰:“人造火柴枪打的。万幸威力不大,没伤到要害。立刻送老陈那儿!”
“妈的!让老子逮着是谁,非剁了他的手不可!”林木泽双眼喷火,骂骂咧咧地俯身,费劲地将沉重的虎子抱起来,动作却带着不可思议的轻柔。
他小心地将虎子放进吉普车后座,又迅速把陆奕辰扶进副驾驶,这才对宋玉兰说:“嫂子,你先回吧,有我和辰哥在,放心!老陈手艺好,虎子命硬,肯定能挺过来!”
宋玉兰知道车上也挤不下,只能强忍担忧摆手:“你们快去!路上千万小心!”
林木泽应了一声,跳上车,引擎怒吼,车子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
直到开出家属院大门,林木泽才沉声问:“谁干的?是那帮下毒的杂碎?”
陆奕辰摇头,声音带着寒意:“不是他们。他们现在被盯得紧,不敢冒头。而且真要是他们出手,虎子今天跑不回来。”
林木泽更疑惑了:“那还能有谁?”
陆奕辰抿紧薄唇,下颌线绷紧,压着怒火没吭声。
林木泽开始盲猜:“会不会是宋玉兰娘家那边?你们结婚没请他们,怀恨在心?火柴枪这玩意儿,汽修厂那边做起来太容易了。”
陆奕辰眉头紧锁,断然否定:“不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