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兰目光平静地落在宋福生脸上,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就是你听到的字面上的意思。”
她心里盘算得清楚:与其自己费力去调查、去闹,不如让他们内部自己斗起来。有这精力,干点什么不好?
宋福生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随即又涌上一股骇人的紫黑,他猛地向前一步,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来,声音都劈了叉:“你……你说谁不是亲生的?!”
宋玉兰看着他那副愚钝又暴怒的样子,心头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宋福生的脑子这么不灵光,理解能力差得离谱?她甚至生出了一丝荒谬的同情,语气带着点怜悯: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宋倩倩是你女儿?马巧玲生孩子的时候,你在产房亲眼盯着了?我劝你,好好查查吧,别到头来替别人养了孩子,当了便宜爹。”
“你放屁!”宋福生,嘶声怒吼,整张脸都扭曲了。
可宋玉兰的话像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他心里,那怀疑的种子瞬间破土疯长。
他手指颤抖地指着宋玉兰的鼻子,嘴唇哆嗦着:“你……你现在真是无法无天!连这种混账话都敢编排!”
怒火冲昏了他的头脑,连来找陆奕辰的正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他抓起桌上的黑包,转身就要往外冲,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又惊又怒的地方。
然而,门口的身影让他猛地刹住了脚步。
虎子,那条威猛的德国黑背,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堵在了门口。它后背乌黑油亮的毛发在光线下闪着光,黄棕色的四肢稳如磐石,两只尖耳朵警惕地竖着。
它没有吠叫,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两把冰冷的锥子,死死盯在宋福生紧抓着的黑包上,喉咙里发出极低沉的、警告般的“呜呜”声。
宋福生被这无声的威压慑得腿肚子发软,下意识地往左边挪了半步,想绕过去。
虎子庞大的身躯跟着同步移动,依旧精准地封住去路,目光如同焊在了那只黑包上,半步不让。
那姿态再明显不过:包留下,人才能走。
宋玉兰虽然对包里的东西好奇,但也绝不会向宋福生低头讨要。此刻看着虎子这副“拦路打劫”的架势,她乐得袖手旁观,嘴角甚至勾起一丝看好戏的浅笑。
宋福生又急又怕,额角青筋直跳,转向陆奕辰,声音带着气急败坏的求救:“奕辰!你……”
他后面的话还没出口,虎子似乎被这“告家长”的行为激怒了。它猛地一个前扑,精准地一口叼住黑包的提手,喉咙里的低吼瞬间变成更具威胁性的咆哮!那架势,仿佛在说:公平较量,喊帮手算什么本事!
宋玉兰见状,立刻走到陆奕辰身边,轻轻拉住他的手,小声又带着点好奇地说:“你看虎子,怎么也盯上那个包了?”
陆奕辰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低声解释:“虎子有个怪癖。你空手来去它不管,但你手里要是拿了东西进来,再想原样拿走,它可不答应。”
宋玉兰眼睛一亮:“这么霸道?不过……那黑包我也挺想要。”她语气里带着点小任性。
陆奕辰微微颔首,侧过脸,朝着虎子的方向,干脆利落地打了个响指。
那声音像是一道指令。
虎子尾巴立刻兴奋地摇了一下,叼着包的嘴用力一扯,同时龇起森白的尖牙,眼神凶狠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咬!
宋福生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松,那黑包瞬间被虎子夺了过去。它叼着战利品,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嗖”地窜到院子角落去了。
宋福生僵在原地,猛地转身,就看到宋玉兰和陆奕辰并肩而立,一个眼神无辜,一个神情淡漠,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看热闹的样子。他气得浑身发抖,手指颤巍巍地点着宋玉兰:“你……你们……欺人太甚!”
宋玉兰眨了眨眼,一脸纯良:“不是你自己说那些东西是要给我的吗?而且,我劝你,当务之急是赶紧去查查宋倩倩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她的话轻飘飘的,却像刀子一样精准扎心。
宋福生只觉得眼前发黑,再多待一秒他怕自己会气炸。
他一个字都不想再跟这死丫头多说,狠狠一跺脚,转身气急败坏地冲出了门。
宋玉兰强忍着没当场笑出声,要不是陆奕辰在旁边,她真想痛快地大笑三声。
想到马巧玲和宋倩倩即将面临的鸡飞狗跳,一股复仇般的淋漓畅快感瞬间席卷了她。
她压下笑意,晃了晃陆奕辰的手:“你的面还没吃完吧?”
陆奕辰温声道:“没呢,走吧,去吃饭。”
宋玉兰这才想起那两碗面,拉着陆奕辰快步走向厨房:“哎呀!面肯定坨成疙瘩了!”
果然,原本清汤细面,此刻已经变成黏糊糊的两大坨。
宋玉兰拿起筷子用力搅了搅,勉强分开一些,递给陆奕辰:“只能这样凑合吃了,配点咸菜,就当是吃拌面疙瘩吧。”
陆奕辰对此毫不在意。
他经历过更艰苦的环境,何况这是宋玉兰亲手做的。
低头吃面的瞬间,不知怎的,昨晚她如水草般柔软娇媚的模样忽然闪过脑海……
一股燥热猛地窜起,他赶紧埋下头,大口扒拉着碗里的面条。
两人在厨房安静地吃着面。
院子角落,虎子却对那个黑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它用前爪扒拉着,鼻子嗅来嗅去,看到银色的拉链,便尝试着用尖牙去咬。
费了一番功夫,聪明的虎子竟然真把拉链拉开了!
它兴奋地叼起包底,使劲晃着脑袋,把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全倒了出来。
几张泛黄的纸片,两张照片,还有一个镶嵌着硕大宝石的戒指。戒指滚落在地,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虎子被这突然的反光吓了一跳,猛地向后蹦开一步。
它警惕地观察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伸出前爪碰了碰那闪闪发光的东西,感觉没有威胁,立刻叼起来,开始在墙角找个合适的地方刨坑,准备把它当成宝贝埋起来。
宋玉兰吃完饭,收拾好厨房,端着洗衣盆出来时,才看到院子角落散落的黑包和纸张,这才想起这茬。
抬眼望去,虎子正舒舒服服地卧在厨房边的角落里,抬着头,伸着粉红的大舌头,“哈赤哈赤”地喘着气,一副又丑又萌的样子看着她。
“哟,虎子,你还真给打开了呀?是不是里面没你喜欢的骨头?”宋玉兰笑着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旧纸和照片。
那张黑白照片已经相当模糊,边缘泛着严重的黄色,显然是被随意丢弃,并未好好保管。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虽然影像不清,但依稀能辨出温婉的气质。
照片侧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宋锦宁二十岁留念。
宋玉兰还是第一次见到生母的模样。
都说她长得像母亲,但照片过于模糊,她很难找到相似的感觉。
相反,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照片里的人,像极了上一世她认识的某个人。
也许是重生的缘故,上一世的许多记忆变得非常模糊。
宋玉兰蹙着眉头努力回想,却始终抓不住那个清晰的影子。
她摇摇头,不再纠结,轻轻拂去照片上的灰尘,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珍重。
再看那几张纸,上面都是些摘抄的古诗词。唯有最后一张,只孤零零地写着一句,笔迹格外用力,力透纸背:
天恩后,金花屡锡,携老共卿。
宋玉兰怔怔地看着这句词,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深深的墨痕。
她的名字……“玉兰”……会不会就源于这句深情的词?
这分明是一首祈盼白头偕老的诗句。
难道,这是母亲宋锦宁记录她与丈夫的爱情?她带着疑惑,又仔细读了前面几张纸上的诗词。
与最后这首“携老共卿”的深情祈盼不同,前面的诗词字里行间透着悲凉,弥漫着一种隐忍的苦涩和寻而不得的怅惘。
如果这些真是母亲宋锦宁留下的手迹……
宋玉兰心中微动,她的生母,似乎是个颇有才情,却也深藏心事的女子。
宋玉兰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指尖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将纸张仔细叠好,照片小心地夹在中间。
宋福生给她的东西,向来是筛了又筛,能让她找到一丝有用的线索才怪。
一转身,却见陆奕辰不知何时已出来,正挽着袖子,安静地坐在水盆边搓洗着衣服。
她心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把纸和照片往口袋深处一塞,快步走过去:“哎呀,放下放下!我来洗就好。”
她伸手就去拿陆奕辰手里的湿衣服,语气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急切,“快去想想,明天去姑姑家,咱们带点啥?总得像个样儿。”
她没有娘家可回,新婚“回门”只能去姑姑那儿,这也是宋彩霞暂时没搬过来的缘由。
她利落地抢过衣服,用力搓洗起来,水花溅开:
“都说男主外女主内嘛,这些活儿就该我来。你呀,好好琢磨琢磨姑姑那儿的事儿。”
她抬头,笑着看了看陆奕辰。
陆奕辰顺从地站起身,水珠顺着他结实的小臂滑落。
他走到旁边的石凳坐下,看着妻子忙碌的背影,声音温和地商量:
“你看这样行不?买两斤羊肉,再称些好点心,扯块厚实的布料给姑姑做件衣裳?”
宋玉兰手下不停,搓洗的力道带着一种生活的实在感,脸上漾开柔和的笑意:
“点心多买些!姑姑就爱那些甜的零嘴儿。对了,还有罐头!橘子罐头和梨罐头,她见了准高兴。”
“好,都听你的。”陆奕辰嘴角微扬,满眼纵容,“一会儿我就去买回来备着。肉新鲜要紧,明儿一早去红旗大队再买。”
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筛下来,落在两人身上,空气里只有水声和低声的交谈。
宋玉兰埋头洗衣,心里却像被温水熨过一样妥帖。
这样慢悠悠、有人商量的日子,是她往后岁月里,再难寻回的宁静。
可惜,这份宁静被院门口突兀的脚步声打破了。
赵卫华领着姜莉莉来了,手里提着两瓶包装扎眼的白酒和一篮子码得整齐的鸡蛋。
宋玉兰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拢,像被风吹熄的烛火。
她不喜欢这两人,尤其是赵卫华那总带着算计的眼神。
但碍着陆奕辰的面子,她还是迅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挤出客套的笑脸迎上去:
“嫂子来了?院里凉快,快坐,我去搬凳子。”
赵卫华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麻烦你了。”
姜莉莉则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赵卫华身后,绷着脸,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仿佛地上有金子。
宋玉兰懒得理会她,麻利地从屋里搬出两个小板凳放下,又端来两杯白开水:
“昨儿刚搬来,东西还没归置利索,茶叶一时没找见,嫂子将就喝口水。”
赵卫华大剌剌坐下,接过水杯随手放在脚边,摆了摆手,视线直接越过宋玉兰投向陆奕辰:
“不碍事。玉兰妹子你忙你的,我找奕辰说点事。”那语气,分明是嫌她碍事。
宋玉兰心里“呵”了一声,面上却不显,只应了声“行”,便端着洗衣盆挪到水龙头边上,哗啦啦地重新放水搓洗起来。
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支棱着,这么巴掌大的院子,想不听都难。
她倒要听听,这赵卫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卫华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声音刻意放得清晰,像是要确保水龙头边的人也能听见:
“奕辰啊,嫂子今天来,就是为莉莉的事。你看,林木泽那边……能不能帮着递个话?我们家莉莉哪点差了?马上也要调到省城医院药剂科了,正经工作!”
陆奕辰眉头立刻蹙紧,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声音沉稳却透着拒绝:
“嫂子,这话我递不了。结亲这事儿,讲究你情我愿,勉强不得。”
赵卫华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换上一副悲切的神情,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控诉:
“是!是勉强不得!可当初要不是我们家老姜豁出命去救了林木泽,莉莉这孩子……能没了爹吗?!”
她用力拍了下大腿,眼圈似乎都红了,“林木泽他当年,可是跪在老姜坟头发过誓的!说要照顾我们孤儿寡母一辈子!这誓言,难道就随风散了?”
宋玉兰手下搓衣服的动作猛地一顿,差点把肥皂甩出去。
她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照顾就得娶你家闺女?这算盘珠子都要崩人脸上了!
陆奕辰的眉头锁得更紧,眼神锐利地看向赵卫华,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嫂子,话不能这么说。木泽这些年对你们,够尽心了!工资月月一发,头一件事就是给你们寄去一半。逢年过节,米面油肉、穿的用的,哪一次落下过?这难道还不算照顾?”他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赵卫华的眼睛,强调着事实。
赵卫华眼圈瞬间红了,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尖锐:
“奕辰!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们赵家眼皮子浅,稀罕那几个钱吗?”她猛地指向一旁低着头的姜莉莉,
“还是你觉得,这些冷冰冰的钱票子,能填上莉莉心里那个窟窿?!你是没看见,这孩子夜里蒙着被子,哭得枕头都湿透了多少回!她爸要是还在……”
姜莉莉死死抿着嘴唇,指尖几乎要抠进掌心肉里,僵硬地坐在小马扎上,像个任人摆弄的木偶,任由母亲赵卫华在那里声泪俱下地控诉。
她恨不得地上裂条缝钻进去。
陆奕辰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是真觉得这逻辑匪夷所思,直愣愣地反问:
“嫂子,林木泽娶了莉莉,就能把她爸还给她了?这……这能补上父爱?”他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
一旁的宋玉兰正晾衣服,听到这话差点没绷住,赶紧死死咬住下唇才把笑声憋回去,手上那件衣服被她下意识地拧成了麻花。
赵卫华要不是知道陆奕辰向来是个直筒子脾气,真以为他是在故意讽刺。
她喘了口气,试图把话题引向另一个她认为的“王牌”:“可灿灿喜欢高湛啊!那高湛他就该负起这个责任,照顾灿灿一辈子!天经地义!”这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
陆奕辰在一旁听着,实在忍不住了,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声音沉稳但带着不赞同:“赵嫂子,您这个理儿,恕我直言,有点不讲道理了。莉莉喜欢林木泽,林木泽就非得娶?那林木泽自个儿愿不愿意,就不重要了?强扭的瓜不甜,勉强凑一块儿的婚姻,能有好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