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如此，每天宰杀的量是固定的，分到每个副食店的鸡鸭边角料，自然也就不多。
李玉琴的脑子彻底活泛了起来。
她忽然想通了一个上辈子都没想明白的关键点。
这个年头，这些鸡杂碎、鸭下水，其实根本没什么人稀罕吃。
甚至可以说，处理这些东西，对于副食店来说，是一种负担。
高建军他们之所以愿意把货都卖给自己，恐怕不单单是因为能换点钱。
更深层的原因是，这玩意儿很可能是作为一种“任务”下发的！
是上头为了不浪费，硬性规定让各大副食店必须想办法消化掉的产品！
所以，她的出现，根本不是占了多大的便宜。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反而是帮了高建军他们一个大忙！
想通了这一层，李玉琴眼里的光，亮得惊人。
她甚至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什么人情，什么关系，在巨大的利益和便利面前，有时候根本不堪一击。
她不是在抢副食店的生意，她是在帮他们解决一个烫手的山芋！
高建军看着她脸上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精明劲儿，不由得愣住了。
这弟妹，脑子转得也太快了！
前一秒还愁云惨雾，后一秒就像是换了个人。
“弟妹，你这是……”
李玉琴抬起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又无比自信的笑：“高大哥，我明白了。”
“我们之前都想错了。”
“我们不是去求养殖场办事，我们是去给他们送一个双赢的买卖。”
高建军被她绕得有点懵：“双赢？”
李玉琴点点头，眼神清亮。
“是啊！你想想，那些鸡杂碎鸭下水，他们处理起来麻烦不麻烦？咱们把这些全包了，是不是给他们省事了？”
她这么一说，高建军瞬间也反应过来了，可新的担忧又冒了出来。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那姓郑的背后那尊大佛，可不管这个！他只看到你生意好，想来摘桃子！”
“釜底抽薪啊弟妹！这是要断你的根！”
李玉琴脸上的笑意未减，反而多了一丝运筹帷幄的从容：“高大哥，你放心。”
“这天底下，想做卤味生意的，不止我一个。”
“有人想模仿，想分一杯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之前也不是没考察过。
县城里，卖卤肉的摊子和铺子，零零总总也有那么七八家。
县城里的人，就好这一口。
可别人家卖的，都是卤整鸡、卤整鸭，再不就是卤猪头肉、卤牛肉这些“硬菜”。
价格贵，普通人家也就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来客了，才舍得去称上半斤一斤的。
只有她，专攻这些鸡鸭边角料。
便宜，味道又霸道。
老百姓买菜的时候，顺手称上一斤半斤的，回家不管是下酒还是给孩子解馋，都是极好的。
关键是，买了她的卤味，兜里剩下的钱，还能再去肉铺扯上二两肉，给家里添个正经菜。
这账，谁都会算。
这，才是她的核心竞争力。
李玉琴看着忧心忡忡的高建军，声音平稳而有力。
“现在的问题，不是怕人抢生意。”
“而是我自己的原材料，确实不够了。”
高建军一听，更是急了：“这不就又说回来了吗！”
“你货不够，人家还能抢走你的货源，这生意不就得眼睁睁看着被抢走？”
李玉琴摇了摇头：“不。”
“生意，抢不走。”
她胸有成竹的样子，让高建军心里的火气都莫名消了一半。
他实在想不通，这弟妹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李玉琴解开自行车上的绳子，准备推车走人：“高大哥，这事儿，你让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琢磨怎么跟养殖场的张卫东谈。”
高建军见她主意已定，也不好再多说，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行！弟妹，你有成算就行！需要老哥我做什么，你随时开口！”
“好。”
李玉琴推着沉甸甸的自行车，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高建军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今天的李玉琴，跟往常不太一样。
那瘦削的肩膀，仿佛能扛起千斤重担。
……
回到家，乔明远还没下班。
，李玉琴坐在客厅里，陷入了沉思。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将所有的线索、难题、还有人心，全都扔了进去，反复搅动，重新排列组合。
养殖场。
张卫东。
这确实是破局的关键。
可怎么破？
她想得很清楚，以县养殖场那种供应好几个县城的吞吐量，如果他们真的把每一只出栏的鸡鸭都进行宰杀……
那每天产出的鸡杂碎、鸭下水，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别说她一个小小的卤菜摊子。
就是再来十个，也根本吃不下！
到时候，那些处理不掉的下水，堆在养殖场里，只会更快地腐烂发臭。
那对养殖场来说，将是一场灾难。
所以，她一个人，根本不足以说服张卫东改变整个养殖场的运营模式。
她的胃口太小了。
想到这里，李玉琴的嘴角，反而向上勾起了一道诡谲的弧度。
她需要帮手。
一个能帮她分担“压力”的帮手。
谁最合适？
还能有谁？
不就是那个藏在郑主任背后，虎视眈眈，想要抢她生意的“大佛”吗？
李玉琴的眼睛眯了起来，眸中闪过一丝猎人盯上猎物时的精光。
对，她不仅不会阻止对方入局，她甚至……还要帮对方一把。
得让对方的生意也做起来，做得红红火火。
只有这样，当两个巨大的需求同时摆在养殖场面前时，她才有足够的底气和筹码，去跟张卫东谈那个“双赢”的买卖！
让养殖场心甘情愿地，为她们两家，改变规则！
可是这个“帮”，可不能白帮，更不能是她上赶着去求人家。
李玉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看着远处的天空，心中已然有了定计。
她得设一个局。
一个让对方自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哭着喊着求她“帮忙”的局。
郑主任背后那尊“大佛”，他们惹不起？
李玉琴在心里冷笑一声。
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越是这样手眼通天的人物，行事就越讲究一个“名正言顺”，越是爱惜自己的羽毛。
有时候，适当的权力压制，反而能让事情一路绿灯，办得更快更彻底。
当然，这都是后话。
宏伟的蓝图还没来得及展开，眼下的困境却已经像座大山一样，压在了面前。
原材料，不够了。
摊子要是断了货，那才是真正的致命打击。
李玉琴思索片刻，心里很快有了主意。
她得双管齐下。
一边布局引蛇出洞，一边得先稳住自己的摊子。
她决定，先增加一些素菜的比例。
卤海带、卤豆干、卤花生，这些东西便宜又好吃，同样能撑撑场面。
然后再去肉联厂问问，看能不能弄到些猪头肉、猪耳朵、猪大肠之类的东西。
总之，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卤菜摊子，看起来过分单调冷清。
只是，这又带来了一个新的难题。
卤猪肉和卤鸭货，那香料配比和火候要求，可是天差地别。
卤水，就是卤味的灵魂。
想要味道正，就必须重新调配一锅专门用来卤猪下水的卤水。
李玉琴没办法，只能一头扎进去，凭着上辈子的记忆和这辈子越发刁钻的味蕾，重新开始研究。
临近中午，乔明远踩着点回了家。
一进院子，就看见他媳妇儿正蹲在小炉子前，面前摆满了八角、桂皮、香叶等瓶瓶罐罐的香料，正神情专注地捣鼓着一锅黑乎乎的汤汁。
那股子专注劲儿，连他进门都没发现。
乔明远再一看旁边冰冷的大铁锅，得，这肯定是连午饭都忘记做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什么也没说，把从单位带回来的文件包放下，自己走进厨房，熟练地挽起袖子开始淘米。
水声哗啦啦地响起。
“我们家的大功臣，这是在研究什么秘密武器呢？”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之前那个味道不是挺好的嘛，我听王哥他们说，一天不吃就想得慌，馋得不行。”
李玉琴被他的声音惊醒，回头看见他高大的身影在灶台前忙碌，心里一暖，脸上不自觉地就带了笑。
“的确是要开发新口味。”
她拿起勺子舀起一点卤汁，用舌尖尝了尝，又皱着眉加了两颗草果进去。
“不过，不是用来卤那些鸭货的。”
“是准备做一点猪头肉、猪耳朵这些传统卤味。”
乔明远淘米的动作，猛地一顿：“嗯？”
他转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李玉琴：“之前那个不是卖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又要做什么传统卤味了？那多费事。”
李玉琴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不是我想做，是没办法。”
“高大哥那边给我的鸭货，有一部分被人截胡了。”
她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有一个人也想要做卤味生意，所以把一个片区的副食店的鸭货拿走了一大半……以后可能一大半都没有了，甚至可能别的副食店也会被截胡。”
“原材料眼看就要断了，我总得想点别的法子，先把摊子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