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凛冽的寒风卷着碎雪,抽打在银霜领城堡灰白的墙壁上。
城堡前的空地上,三十名“守备队员”整齐列队。
三天,仅仅三天,这些原本在山林间追逐野兽的猎户,身上那股子散漫野性,竟被硬生生磨掉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涩却坚定的肃杀。
他们身上的皮甲是连夜缝制的,粗糙不堪,尺寸也未必合身。手中的长矛是磨尖的木杆配上铁头,简陋得可怜。
可他们的站姿,挺拔如松。
汉斯站在队列最前方,他身上的皮甲是最好的一件,但与对面即将到来的王室精锐相比,依旧像是孩童的玩具。
十名真正的霜寒龙卫,如十块沉铁,混杂在队列之中。他们收敛了周身的寒气,换上了与其他人无异的普通锁甲,可那股源自血脉的威压,如同深藏在剑鞘中的锋芒,让整支队伍的气质都变得沉重而危险。
“大人,远处有人来了!”
城墙上传来哨兵略带紧张的高喊。
艾伦抬头,目光投向苍白的地平线。
一个黑点正在蠕动,逐渐扩大,最终化作一队人马。五十余骑,卷起细碎的雪尘,队伍最前方,一面代表王室的雄狮旗帜,那金色在灰白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刺眼,充满了傲慢的宣示。
“来了。”
艾伦理了理自己朴素却整洁的领主正装。
“记住,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保持冷静。”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队员的耳中。
队伍在城堡前百步之外停下,马蹄踏碎了地上的薄冰。领头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穿华丽的紫色法袍,胸前佩戴着一枚代表钦差身份的金质徽章,法袍上繁复的魔纹在寒风中流转着微光。
他身后,二十名王室近卫,身着统一的银色全身甲,头盔的面甲只露出一双双冷漠的眼睛,他们胯下的战马,都比银霜领最好的马要高大健壮。
其余的,则是各色文书与随从,看似无害,却同样带着王都的倨傲。
“银霜领领主艾伦·伊思塔伦,奉内政大臣罗兰之命,前来接受王室调查!”
那名法袍男子甚至没有下马,声音通过某种扩音技巧,如洪钟般在空地上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艾伦缓步上前,在距离对方十步远的地方停下,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贵族礼。
“欢迎钦差大人驾临银霜领。”
“在下艾伦·伊思塔伦,恭候多时。”
法袍男子这才翻身下马,动作优雅,眼神却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他上下打量着艾伦,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本官维克托·雷恩。奉罗兰大臣之命,前来调查银霜领私设武装一事。”
“私设武装?”
艾伦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疑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维克托大人,您是否搞错了什么?”
“没有搞错。”
维克托发出一声冷笑,那声音如同冰块在摩擦。
“我们收到了最可靠的情报。你在银霜领,这片国王遗忘的土地上,私自训练了一支神秘军队,这严重违反了王国法令。”
艾伦摊开双手,动作坦然而无辜。
“维克托大人,您也看到了。”
他侧身,指向身后那队列整齐,装备却堪称寒酸的队伍。
“我身后这些,是银霜领的合法守备队。至于您口中的神秘军队……”
他耸了耸肩,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恕我直言,银霜领贫瘠至此,我连给他们换一身像样的铁甲都做不到,又哪里来的余力,去豢养什么私军?”
维克托不屑的目光扫过艾伦身后的队伍,最终定格在他们简陋的武器和装备上。
“就这些乌合之众?”
“请注意您的用词,大人。”
艾伦的语气瞬间转冷,原本的谦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他们,是银霜领的正规守备队员。他们,是合法的士兵。”
“合法?”
维克托仿佛听到了更好笑的事情,从怀中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卷羊皮文书。
“根据王国法令第三十七条,边境领主的守备队编制,不得超过二十人。而你这里,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三十人。”
他将文书卷起,轻轻敲打着手心,眼神锐利如刀。
“你明显超额了。”
艾伦心中暗骂,埃德温的准备果然充分。但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平静地回应。
“维克托大人说得对,确实超了十人。”
“这十人,是根据领主自治法案临时征召的民兵。最近迷雾森林中的魔兽活动异常频繁,已经有数个村庄遭到袭击。为了保护领民,我不得不临时增强防御力量。”
“民兵?”
维克托的冷笑更盛。
“那么,就让我看看,这些所谓的‘民兵’,究竟有几分训练水平。”
他猛地一挥手。
他身后那二十名王室近卫中,立刻走出了十人。他们步伐整齐划一,身上的精良铠甲在移动中发出沉闷而悦耳的金属摩擦声,无形的气势如同一堵墙,缓缓压了过来。
“既然是守备队,总要有守备的实力。”
维克托的眼中闪烁着挑衅的光芒,像一只猫在戏弄爪下的老鼠。
“让你的人,和我的近卫,比试一番如何?”
这是一个恶毒的陷阱。
艾伦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如果守备队表现太差,就会坐实“乌合之众”的名头,他这个领主将颜面扫地。可如果表现太好,好到超出了一个贫瘠领地应有的水准,那反而会证实他私设武装的指控。
“比试可以。”
艾伦沉吟片刻,仿佛在艰难地做出决定。
“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
维克托一脸胜券在握。
“既然是切磋,必须点到为止,不得伤及性命。另外,无论胜负如何,都不能作为判定银霜领是否违法的直接依据。”
维克托略一思索,点头同意。在他看来,结果早已注定。
“可以。”
艾伦回过头,目光在队列中几名身形格外挺拔的霜寒龙卫身上短暂停留,最终,他选择了汉斯。
“汉斯,你们十人出列。”
他要的,不是一场碾压的胜利,而是一场“虽败犹荣”的挣扎。
“是!”
汉斯等十名普通守备队员大步走出,手持长矛,紧张地列阵。
对面的王室近卫也摆开了攻击阵型,双方在空地中央对峙。一边是装备精良,气势如虹的王室利刃。另一边,是装备简陋,却目光坚毅的边境猎户。
“开始!”
维克托一声令下。
王室近卫们瞬间发动了冲锋。他们没有呐喊,只有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声,十人如一体,配合默契,攻势如同一道拍向沙滩的浪潮。
汉斯等人虽然只训练了三天,但他们都是在生死边缘磨砺了多年的老猎户。面对近卫的冲击,他们没有慌乱,而是迅速结成一个紧密的防御圆阵,这是他们在森林中对抗狼群的本能。
“挡住!”
汉斯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长矛如林,齐齐刺向冲来的近卫。
双方交锋的瞬间,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响彻空地。
近卫们的冲锋之势,竟真的被这简陋的长矛阵硬生生阻挡了片刻。但巨大的力量差距,还是让汉斯等人被冲击得连连后退,阵型眼看就要散乱。
“不错。”
维克托微微点头,嘴角噙着一抹讥讽。
“至少不是完全的废物。”
但就在这时,战局突变!
一名王室近卫在正面碰撞的掩护下,身影一晃,如鬼魅般绕到侧翼,手中的长剑划出一道致命的寒光,直取汉斯的咽喉!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切磋的范畴。
这是必杀的一击!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缠绕着淡淡霜气的战矛,如同从虚空中探出,后发先至,横空而至!
“铛!”
一声巨响,那根战矛精准无误地格开了致命的一剑。
出手的是混在队伍中的一名霜寒龙卫。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力量更是恐怖。那名偷袭的王室近卫,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剑身传来,整个人被震得虎口崩裂,长剑脱手,狼狈地倒退了七八步,脸上满是惊骇。
“住手!”
艾伦冰冷的声音及时响起。
“比试结束!”
场上的对峙瞬间凝固。
维克托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名出手的龙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致命的异常。
“这个人……有些特别。”
“怎么特别了?”
艾伦平静地反问,心中却已经拉响了警报。
“他的速度,还有他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士兵应有的范畴。”
维克托缓缓走向那名龙卫,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摘下你的头盔,让我看看你的脸。”
那名龙卫纹丝不动,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像,他的视线,只追随着艾伦。
“维克托大人,切磋已经结束了。”
艾伦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龙卫面前。
“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怀疑这个人,根本不是你所谓的守备队员。”
维克托的语气变得强硬,他向前逼近一步。
“他必须摘下头盔,接受我的检查!”
艾伦知道,绝不能让龙卫的真实面目暴露。但直接拒绝,只会引起更大的怀疑。
就在他脑中飞速思考对策的瞬间,异变再生!
维克托身后,一名一直低着头,看似毫不起眼的文书,突然动了!
那人无声无息地从宽大的袖袍中滑出一柄淬毒的短刃,动作迅捷如蛇,没有一丝一毫的征兆,径直刺向艾伦的后心!
“小心!”
汉斯发出惊骇的呼喊。
但有人比他的声音更快。
那名被维克托盯上的霜寒龙卫,反应速度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他甚至没有去看刺客,而是一把推开了身前的艾伦。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霜冻战矛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贯出!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那名刺客的身体僵在半空中,短刃距离艾伦的后背只差分毫。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穿透自己胸膛的矛尖,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
他倒下了,重重地摔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鲜红的血,在灰白的雪地上迅速蔓延开来,触目惊心。
现场瞬间大乱!
“拔剑!”
王室近卫们齐齐拔出武器,迅速将维克托保护在中央,剑锋直指艾伦一方。
汉斯等人也立刻举起长矛,与对方形成紧张的对峙。
“怎么回事?”
维克托的脸上写满了惊怒与不敢置信。
“我的随行人员中,怎么会有刺客?”
艾伦看着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看向脸色铁青,同样陷入巨大震惊与麻烦的维克托,冷笑道:
“维克托大人,看来,有人想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杀死我。”
“然后,再把刺杀亲王的罪名,嫁祸给您呢。”
维克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不是蠢货,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从踏入银霜领的那一刻起,就掉进了一个更深,更可怕的旋涡。他,也被利用了。
“搜查所有人!”
维克托发出愤怒的咆哮,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
“给我查!看看还有多少埋伏的刺客!”
就在一片混乱之中,艾伦的声音,如同寒冬的夜风,悄无声息地传到身边的龙卫耳中。
“准备战斗。”
“这,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