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
汉斯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惊雷”,陶土的粗糙质感与冰冷的重量,正通过掌心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这东西不再是一个陶坛。
它是一条盘踞的毒蛇,是一头沉睡的凶兽,是一切未知与毁灭的具象化身。
他的手,那双能轻易捏碎敌人喉骨的铁钳,此刻正不受控制地颤抖。
“大人,黑木领足有三百人……”
汉斯的声音艰涩无比。
“我们……我们只有十几个。”
“我们有什么?”
艾伦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缓缓扫过庭院里每一个卫兵。
那些刚刚还被爆炸吓得魂不附体的战士,在他的注视下,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力,竟然一个个下意识地挺直了佝偻的腰杆。
“我们有这个。”
艾伦举起手中的陶罐,那里面装满了浓缩的死亡,在跳动的火光下,罐身反射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幽暗光泽。
“一个‘惊雷’,能炸死多少人?”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的大脑还在试图处理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那被洞穿的铁木盾牌,那满是裂纹的石墙。
“十个?还是二十个?”
艾伦自问自答,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让人从骨子里发寒。
“而这样的东西,我们有五十个。”
五十个。
这个数字像一颗巨石砸进深潭,在每个人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庭院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
所有人都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如同战鼓般疯狂擂动。
“更重要的是,”艾伦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可以称之为残忍的弧度。
“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信息的不对等,才是最致命的武器。
巴特总管苍老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挣脱出来,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忧虑。
“大人,夜袭……夜袭的确是个……大胆的想法。”
他努力组织着语言。
“但是,黑木领的军队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老兵,他们的营地必然戒备森严,哨兵密布,我们……”
“戒备?”
艾伦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他们戒备什么?”
“戒备我们这十几个人,从正面发起愚蠢的冲锋?”
“还是戒备着,会有神罚从漆黑的夜空中降临?”
他走到那堆“惊雷”前,随手拿起一个,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掂了掂。
“巴特,你知道战争中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是……是您手中这种,绝对的力量?”巴特总管小心翼翼地猜测。
“不。”
艾伦摇了摇头,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夜色,看到了远方的敌营。
“是恐惧。”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魔力。
“当一个士兵,在温暖的帐篷里做着美梦,却不知道死亡会在下一秒从天而降。”
“当他们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战斗经验,自己百战余生的勇气,在一种从未见过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当他们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身边的同伴就变成了一地碎肉。”
“那时候,”艾伦的目光扫过汉斯,扫过每一个渐渐呼吸急促的卫兵。
“三百人的精锐军队,和三十只被关进笼子里,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开膛破肚的老鼠,没有任何区别。”
汉斯用力地咽下一口唾沫。
他那双钢铁般的大手,此刻依旧在发抖。
但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恐惧。
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混杂着疯狂与嗜血的兴奋,正从他的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
“大人,您的计划是……?”
艾伦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身,大步走向城堡内部。
“跟我来。”
“你们需要清楚地知道,今晚,我们要去做的究竟是什么。”
城堡的作战室里,一张用木炭在兽皮上绘制的粗糙地图,被摊在冰冷的石桌上。
几支牛油蜡烛,将每个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扭曲而巨大。
艾伦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被圈起来的位置。
“黑木领的军营在这里,距离城堡大约三里地。”
“按照北境军队的扎营惯例,他们的营地会是一个标准的方形。指挥官的帐篷位于最中心,四周是士兵的营房,外围会设置拒马和明暗哨兵。”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将敌人的布置剖析得清清楚楚。
“我们兵分三路。”
“汉斯,你带五个人,都是我们最强壮的战士,从东面靠近,那里地势开阔,但也是他们防御的重点。”
“巴特,你年纪大了,但心思最细,挑三个最机灵的,从西面山林接应。你们的任务不是杀敌,是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
“剩下的人,跟我走中路,直捣核心。”
“等等,大人。”
巴特总管立刻插话,他花白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
“您刚才说了,要‘炸掉’他们的军营。可是,这些‘惊雷’的引线很短,我们总不能……总不能抱着它们冲进营地,和敌人同归于尽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艾伦脸上,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艾伦看了巴特一眼,那眼神里透出一丝赞许。
“好问题。”
他弯下腰,从石桌下面,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张城堡里最普通的猎弓。
还有几支最常见的,用来打兔子的箭矢。
但此刻,一支箭矢的箭头后方,被用浸了蜡的坚韧筋绳,牢牢地绑着一个缩小版的陶罐。
“射……射出去?”
汉斯瞪圆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射出去。”
艾伦点头确认。
“汉斯,你用这把弓,能把一支普通的箭射多远?”
“五十步能保证准头,如果用尽全力,七十步,甚至八十步,都没有问题!”汉斯下意识地回答,这是他身为战士的本能。
“那就足够了。”
艾令满意地点点头,将那支特制的箭矢放在桌上。
“我们不需要冲进他们的营地送死。”
“我们只需要站在他们哨兵的视线之外,站在绝对安全的距离,像猎人射杀兔子一样,把‘地狱的问候’,一发送到他们的帐篷里。”
他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如同北境的寒风。
“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杀死他们所有人。”
“我们的目标,是摧毁他们的意志,是碾碎他们的勇气,是让他们从灵魂深处感到恐惧,让他们从此以后,连做梦都不敢再踏进银霜领的土地半步!”
“明白了!”
汉斯一拳砸在自己胸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
“还有一件事。”
艾伦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一些细腻的黑色粉末。
“这是我刚才留下的一点火药。”
他迅速将这些粉末分成几份,用小纸包仔细包好,分给每个小队的领头人。
“如果有人受伤,或者被敌人发现并包围,立刻把这个撒在你们的火把上。”
“会怎么样?”一个卫兵紧张地问。
“会瞬间爆开一团极其明亮的火光,并发出尖锐的巨响。这是撤退的信号,任何人,只要看到或者听到这个信号,必须立刻放弃任务,脱离战斗,全速返回城堡。”
艾伦环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记住,我们今晚的目标是吓破他们的胆,不是去和他们拼命。保住自己的命,是第一要务,都明白了吗?”
“明白!”
这一次,回答声整齐划一,充满了决绝。
夜色渐深。
寒风卷着雪花,在城堡的垛口间呼啸。
城墙上,几个卫兵依旧在例行巡逻,火把的光芒在风雪中摇曳,完美地掩护了一支漆黑的小队,从城堡后方一道隐蔽的小门,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之中。
艾伦一身黑衣,脸上涂抹着木炭混合油脂制成的迷彩。
腰间只别着一柄短剑,背后是一个沉甸甸的皮袋,里面装着死亡的陶罐。
他手中,紧紧握着那张看似普通的猎弓。
他身后,五名同样装束的卫兵紧紧跟随,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一种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异样光芒。
那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在准备发起反扑时,才会有的眼神。
东面,汉斯的小队早已融入黑暗。
西面,熟悉地形的巴特总管,也带着他的人,像老狐狸一样钻进了山林。
三支小队,如同三把淬毒的匕首,在风雪的掩护下,向着那个庞大的,让整个银霜领都为之窒息的战争机器,悄然靠近。
北境的夜晚,寒风如刀。
雪越下越大,仿佛要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单方面屠戮,披上一层洁白无瑕的殓衣。
艾伦蹲伏在一个雪丘之后,身体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
他透过风雪的间隙,望向不远处的庞大营地。
黑木领的军营就在那里。
无数火把,将营地照得亮如白昼,连绵的营帐在火光下投出巨大的影子,巡逻士兵的身影在其中往来穿梭。
这是一支真正的百战精锐,即便是在驻扎的夜晚,依旧保持着令人胆寒的严密警戒。
“大人……”
身边的卫兵压低了声音,牙齿在轻轻打颤。
“我们……我们真的要……”
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声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猫头鹰叫声,从遥远的东面传来。
那是汉斯发出的信号。
他们就位了。
紧接着,西面的山林里,响起了一声截然不同的狼嚎。
巴特的小队,也准备就绪。
艾伦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他从背后的皮袋里,取出了第一个“惊雷”,动作轻柔而稳定,小心翼翼地将它牢牢绑在箭矢上,点燃了那根被特意加长了的引线。
引线在风雪中,冒出嘶嘶的火星。
他举起弓,拉开弓弦,肌肉绷紧,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的目标,是营地正中央,那顶最为高大,也最为华丽的帐篷。
不出意外的话,那里就是黑木领指挥官的住所。
“准备好迎接你们的宿命了吗,黑木领的朋友们?”
艾伦在心中默默低语,手指搭在冰冷的弓弦上,感受着那股即将爆发的力量。
“让我来教教你们,什么叫做,来自地狱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