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归期，卤香再续
腊月十八的bJ，夜色像一块厚重的黑绒布，把整座城市裹得严严实实。寒风依旧肆虐，卷着碎雪粒子，在街道上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悲鸣。邢成义提着半旧的帆布包，刚走到公交站台，冻得通红的手还没来得及掏出手机查公交线路，口袋里的手机就突然震动起来，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寒夜里格外刺耳。
他慌忙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庄哥”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时候，庄哥怎么会打电话来？难道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他赶紧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在耳边，声音里还带着一丝离别的沙哑：“庄哥，怎么了？我正准备去火车站呢。”
“成义！兄弟，你先别走！”电话那头，庄传鹏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还有些许不易察觉的焦灼，“你听我说，说好今天来接替你的那个李亮，家里出了急事，他老家那边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他，他没办法，刚收拾东西回老家了！现在店里一下子没人接手你的活儿，后厨根本转不开！你先回来吧，算哥求你帮个忙，工资肯定不会差你的，还按之前的标准，要是你愿意，哥再给你加两百块的补贴，行不行？”
邢成义拿着手机，整个人都愣住了，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可他却感觉不到冷。大脑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随即又被各种念头填满，乱得像一团麻。
走，还是不走？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瞬间压在了他的心头。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兄弟们送的礼物，装着他对家的思念，还有那张今晚就要发车的火车票。他已经答应了家人，今晚就回家，明天就能见到女儿人汐，见到妻子红梅，见到年迈的父母。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女儿扑进他怀里的样子，看到了妻子眼角的笑意，看到了父母摆满一桌的家常菜。
可电话那头，庄哥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丝恳求：“成义，哥知道你想家，也知道你买了今晚的票，可店里现在实在是没办法了。石师傅年纪大了，华哥和霞姐一个人顶两个人用，张可还太年轻，好多活儿都拿不下来。你要是走了，后厨明天就开不了工，这年底正是生意好的时候，要是停了业，损失就太大了。算哥求你，先回来帮我撑过这阵子，等找到人接替你了，哥亲自送你回家，给你买最好的票，再给你放半个月的假，让你好好陪家人，行不行？”
邢成义的心里像被两只手拉扯着，一边是家人的期盼，是归心似箭的迫切；一边是兄弟们的情谊，是庄哥的信任与恳求。他想起了这一年来，庄哥对他的照顾，石师傅耐心教他卤鸭头的手艺，华哥平时的仗义，霞姐的细心，还有张可的憨厚。他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互相扶持，互相温暖。
“庄哥，我……”邢成义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哽咽。他真的很想回家，可他又无法眼睁睁看着店里陷入困境，无法拒绝庄哥的恳求。
“成义，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为难了，”庄传鹏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带着理解，“你先别急着答应，也别急着走，你再想想，哥等你电话。但是你一定要快点，要是你真的不能回来，哥也得赶紧想别的办法。”
“好，庄哥，我先想想，十分钟后给你回电话。”邢成义挂了电话，站在公交站台上，寒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可他却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他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了和妻子红梅的聊天框。屏幕上还停留在昨天的对话，红梅说：“成义，我和人汐都盼着你回来呢，我给你炖了鸡汤，等你到家就能喝到热乎的。”他看着这句话，心里一阵酸楚，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红梅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红梅的声音带着雀跃和期待：“成义，是不是快到火车站了？票都检了吗？路上注意安全，别冻着了。”
“红梅，”邢成义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愧疚，“对不起，我可能……今天回不去了。”
电话那头的雀跃瞬间消失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传来红梅带着疑惑和失落的声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票丢了？还是路上出什么状况了？”
“不是，票没丢，路上也没事，”邢成义急忙解释，“是店里出了点事，那个来接替我的李亮，家里有急事回老家了，现在店里没人接手我的活儿，庄哥让我先回去帮几天忙，等找到人了再让我走。”
“帮几天忙？”红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成义，我们都盼了你一年了，人汐每天晚上都喊着爸爸，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答应过我们，今天一定到家的，你忘了吗？”
“我没忘，我怎么会忘！”邢成义的声音有些激动，也有些无奈，“我也想回家，我也想立刻见到你和人汐，见到爸妈。可是店里现在真的离不开我，庄哥他们平时那么照顾我，石师傅还把卤鸭头的手艺教给我，我要是就这么走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那你也不能不顾我们啊！”红梅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这一年，你不在家，家里的事都是我一个人扛着，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人汐上次感冒发烧，整夜整夜地哭，我抱着她在医院排队，那种滋味你知道吗？我就盼着你能早点回来，替我分担一点，可你现在却说回不来了！”
邢成义听着妻子的哭诉，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这一年来，红梅受了太多的苦，他亏欠这个家太多了。“红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哽咽着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也知道爸妈和人汐都盼着我。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就帮这几天，最多半个月，等店里找到人接替我了，我立马就回家，到时候我一定好好陪你们，补偿你们，好不好？”
“半个月？谁知道这半个月里又会发生什么事？”红梅的声音依旧带着委屈，“店里少了你就开不了业了吗？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也不知道，庄哥说现在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年底大家都要回家过年，很难招人。”邢成义解释道，“红梅，你就再体谅我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我向你保证，等我回去了，家里的活儿我全包了，我天天给你和人汐做好吃的，陪人汐玩，陪爸妈聊天，再也不离开你们这么久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邢成义能听到红梅轻轻的抽泣声。他的心像被揪紧了，难受得不行。“好吧，”过了好一会儿，红梅才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你自己注意身体，别太累了，店里的活儿再忙也要记得吃饭，别冻着了。到了店里给我报个平安，找到人接替你了就立马回来，我们都等你。”
“哎！好！谢谢你，红梅！”邢成义激动地说，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我会注意身体的，你也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爸妈和人汐。等我忙完了，一定第一时间回家！”
挂了红梅的电话，邢成义又拨通了父母的电话。电话是父亲接的，父亲的声音依旧沉稳：“成义，到火车站了吗？”
“爸，对不起，我今天回不去了，”邢成义愧疚地说，“店里出了点事，需要我留下来帮几天忙，等忙完了我就回家。”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店里的事重要，你先把店里的事做好，不用惦记我们。我们身体都好，人汐也乖。你在外面自己注意安全，好好干活，别辜负了老板的信任。”
“爸，我知道了，”邢成义的眼睛湿润了，“你们也多注意身体，天冷了，别出门着凉了。等我回家了，再好好陪你们。”
“嗯，知道了，你忙吧。”父亲挂了电话。
邢成义放下手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里，让他清醒了不少。他抬头看了看通往火车站的方向。
寒夜归期，卤香再续
邢成义放下手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里，让他清醒了不少。他抬头看了看通往火车站的方向，又转头望向餐馆的灯火，那点光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温暖。他攥了攥拳头，拨通了庄传鹏的电话：“庄哥，我回去。”
“真的？成义，太谢谢你了！”电话那头的庄传鹏声音瞬间亮了起来，满是感激，“你在哪？我让张可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坐车回去，半小时就到。”邢成义挂了电话，转身走向公交站，帆布包在肩头晃了晃，里面的虎头鞋和变形金刚隔着布料，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温热。
回到餐馆时，后厨的灯还亮得刺眼。庄传鹏正站在门口等他，看到他进来，立马迎上来握住他的手：“成义，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刚才华哥还说，没你蒸的馒头，明天客人得失望一半。”
“庄哥，别客气，都是应该的。”邢成义笑了笑，刚说完，就听见后厨传来魏玉华的大嗓门：“是成义回来了？快进来搭把手！这碗碟堆得都快成山了！”
他快步走进后厨，果然看到满池的碗碟，王霞正低着头擦拭灶台，石杰新则盯着卤锅，眉头微蹙地调整火候。张可看到他，眼睛一亮，手里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成义哥！你真的回来了！太好了，我切菜总切不均匀，石师傅刚还说我呢！”
邢成义捡起抹布递给张可，撸起袖子：“华哥，我来洗碗。霞姐，灶台擦完我来帮你揉面，明天的馒头还得提前发面。”
“你刚回来，先歇会儿吃口热的！”王霞直起身，抹了把额角的汗，“庄哥给你留了饭菜，在保温箱里呢。”
“不了，先干活。”邢成义已经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冷水溅在手上，他却毫不在意，“早干完早踏实，明天客人多，别耽误了。”
石杰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手里的勺子轻轻搅动着卤锅，醇厚的卤香漫得更远了：“小邢，这卤汤得盯紧了，火大了肉柴，火小了不入味，跟做人一样，得有分寸。”
“知道了石师傅。”邢成义一边洗碗，一边应着，“您教我的，我都记着呢。”
这一夜，后厨的灯亮到了后半夜。邢成义洗完碗，又帮着王霞揉面发面，看着面团在盆里慢慢膨胀，就像他此刻复杂的心绪，有愧疚，有踏实，还有一丝对未来的笃定。庄传鹏进来好几次，都被他劝了回去：“庄哥，您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
第二天天不亮，邢成义就醒了。宿舍还是老样子，他的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桌上的菜谱笔记本还摊在昨天的页码。他洗漱完走进后厨时，石杰新已经把卤鸭头下锅了，香气顺着门缝飘出去，引得早起的客人趴在玻璃门上张望。
“醒了？快来帮忙捞鸭头。”石杰新指了指卤锅，“这锅是给早市备的，得趁热捞出来沥干，不然口感就差了。”
邢成义拿起漏勺，小心翼翼地把卤鸭头捞出来，一个个码在盘子里，红亮的色泽，浓郁的香气，让他想起第一次跟着石师傅学做卤味的样子，那时候他总把盐放多，石师傅也不恼，只是一遍遍教他尝味道，说“做菜得用心，比记配方更重要”。
“成义哥，馒头该蒸了！”张可端着发好的面团跑过来，脸上沾了点面粉，像只小花猫。
“来了！”邢成义放下漏勺，走过去接过面团，熟练地揉匀、切块、塑形，一个个圆滚滚的馒头很快就摆满了蒸笼。他打开蒸锅，蒸汽“腾”地涌上来，模糊了他的眼镜，也模糊了窗外的寒雾。
早上七点，餐馆正式开门，客人蜂拥而入。“小邢师傅，还是你做的南瓜馒头！我就说昨天没白等！”熟客阿姨笑着招手，手里还提着刚买的菜。
“阿姨，您慢用，这是刚蒸好的，还热乎着呢。”邢成义端上馒头，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想起红梅说的，人汐也喜欢吃甜丝丝的东西，等回家了，一定要给她蒸一大笼南瓜馒头。
中午的生意更是火爆，大厅里坐满了人，还有客人在门口排队。邢成义穿梭在大厅和后厨之间，端菜、收碗、偶尔还要帮着魏玉华切菜，后背的衣服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冰凉，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累。魏玉华看他实在忙不过来，把他拉到一边：“歇五分钟，喝口水！再这么跑，腿都要断了！”
邢成义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抹了把汗：“华哥，没事，我年轻，扛得住。你看那桌客人还等着呢，我先去端菜。”
他刚转身，就看到庄传鹏拿着一个保温杯走过来：“成义，先喝口姜汤，驱驱寒。你这几天别太拼，身体是本钱。”
邢成义接过保温杯，暖意从手心传到心里：“谢谢庄哥。”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像打仗一样。腊月二十过后，年味儿越来越浓，客人也越来越多，有办年货的，有全家聚餐的，还有返乡前特意来吃一顿卤鸭头的。邢成义每天天不亮就到店，半夜才回宿舍，忙得脚不沾地，可他却觉得格外充实。
石杰新看他累得眼睛都红了，就趁休息的时候教他调卤汤的新配方：“这是我琢磨了好几年的，加了点陈皮和山楂，解腻，你记下来，以后回家开店也能用。”
邢成义赶紧拿出笔记本，一笔一划地记着，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嘈杂的后厨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知道，石师傅这是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教给了他，这份情，比什么都重。
王霞则总在口袋里揣着糖，趁他歇脚的时候塞给他一颗：“含着，补充点糖分，别低血糖了。你看你，这几天都瘦了。”
张可也越来越能干，在邢成义的指导下，切菜越来越均匀，蒸馒头也像模像样了。他总跟在邢成义身后，一口一个“成义哥”，眼里满是崇拜：“成义哥，等我学会了你所有的手艺，你再回家好不好？”
邢成义揉了揉他的头，笑着说：“等你能独当一面了，我就回家。到时候，你可得好好帮庄哥盯着后厨。”
每天晚上收工后，邢成义都会给红梅打个电话。红梅的声音总是很温柔，会告诉他家里的事：“人汐今天学会叫‘爸爸’了，对着你的照片叫了一下午。”“爸妈今天去赶年集了，给你买了件新棉袄，说等你回来穿。”
每次挂了电话，邢成义都会坐在宿舍的窗边，看着窗外的寒夜，心里暖暖的。他知道，他现在的辛苦，都是为了更好的团聚。他把兄弟们送的礼物摆放在桌上，虎头鞋的针脚细密，变形金刚的颜色鲜亮，卤鸭头的调料包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这些都是他在这座城市里最珍贵的财富。
腊月二十八那天，店里的生意达到了顶峰。从早上到晚上，客人就没断过，邢成义蒸了一笼又一笼的馒头，端了一盘又一盘的菜，嗓子都喊哑了。直到晚上十点，最后一位客人走了，他才瘫坐在椅子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魏玉华递给他一瓶冰水：“喝点，解解渴。今天可真是把人累坏了。”
邢成义接过水，喝了一口，看着收拾干净的后厨，看着兄弟们疲惫却满足的笑脸，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段忙碌的日子，将会和那些卤香一起，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
庄传鹏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成义，这是这几天的工资和补贴，你收下。哥知道你想家，再撑两天，等过了腊月三十，客流量少了，哥一定让你回家。”
邢成义接过信封，捏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抬头看向庄传鹏，又看了看石杰新、魏玉华、王霞和张可，笑着说：“庄哥，谢谢你们。有你们这些兄弟，真好。”
寒夜依旧，可后厨里的卤香却越来越浓，像一份沉甸甸的情谊，温暖着这座寒冷的城市，也温暖着邢成义的心。他知道，只要兄弟们还在，只要这份卤香还在，他就不会孤单。而回家的路，虽然晚了一点，却一定会铺满温暖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