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话,肯定不能同舒阳说。
并且他也没有同别人说自己过去的那种习惯,这在他看来,是一种抱怨,对实际生活并不能起到什么帮助。
可是今天当他从手术室出来,看到十来个张美娟来电的记录时,心就吓了一跳,直到看到了舒阳的短信。
她的文字写得非常的简洁平淡,仿佛就是陪着向可心去散个步一样说要去道歉。
其实他到医院比她们看到他的时候,还要早。
他在门口,听到了舒阳明显地捧着对方但落落大方的恭维的话,忽然就给他那焦虑的心理浇上了水一样,瞬间就淡定了下来。
大约是因为看到了小时候那个要跳楼的孩子变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似乎向可心身上的问题,是不是也不必要那么急迫?
当时他心里想着,过后也许可以同舒阳聊一聊。
但等到这会儿,他又不知道要怎么说。
或许过去的经历,他是习惯自己一个人扛那些的。
这也是在之前那段婚姻当中,存在的问题,詹青青一直觉得他隔离在家庭之外,她认为向远是在对她的妈妈心存介意。
向远并不那么认为,没有,他在同詹青青结婚的时候,是真心的想要组建一个家庭的。
他一直认为,他的原生家庭并不是正常的那种模式,甚至在同张美娟之间与其说是母子,更多的是父女,大部分时候都是向远在照顾张美娟。
同詹青青结婚结婚以后,他对于这个属于自己的家属是有过期待的,只是他自己没有过正常的那种家庭的模式,他对于向明哲和罗美娟的那种模式,丝毫没有任何的兴趣,在组建自己家庭了以后,他不知道该怎么发挥自己的主动性,更多的是一种顺从。
可心的出生,岳母的干涉,张美娟疾病,一步一步将这个家庭撕裂。
舒阳似乎感觉到了向远的情绪,他一直没有开口。
于是她尝试着开口道,“远哥,远哥?”
向远给了她回应,“嗯,我有在听的,我在想我需要怎么组织语言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可能,在这方面,有一点点羞耻感,哦,也可能不正确,但我此刻,确实是感觉到自己的诉说有点艰难,我和可心之间的亲子关系,不是那么地牢固?亲密?我不大知道怎么形容,我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我好像不大明白为什么孩子需要别人这样管理。”向远困惑地说道。
舒阳了然地点头,“这个倒是挺真的,学霸讲题,直接从题目到答案,学渣做题,一步一步看下去也还是很容易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个答案。”
“人和人之间,理解起来,确实挺难的,我就记得那谁,原谅我,我记性一直不好,哦,对了,鲁迅写的,大意就是一群邻居,有人要病死了,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哄孩子,有人在哭,有人在笑,画的画,一个人跳楼,大概其实也就是这个意思,你能明白的,别人未必,因为经历和看法都千差万别。”
“我一直都是挺幸运的,我父母能接受我那时候的样子,给我空间,想办法支持我,也有可能我那时候的环境和现在不一样,我小时候虽然也卷吧,但远没有现在这样卷,因为信息的高速流通,可心现在面临的环境和我们那时候,还是有很大差异的,不管是社会还是学校还是家长,甚至是孩子个体,看起来更多元的选择实际上是更窄的选择。”
舒阳缓了缓,舒了一口气,继续道,“这个是一个很大的课题,不过我们现在先讨论另外一个问题,就是父母婚姻的变化对孩子的影响,可能对于成人来说,就是婚姻的结束,但对孩子来说,特别是这么大的孩子来说,爸爸妈妈的分开,是因为我不好吗?以后会怎么样?他们会再婚吗?新来了这个学校,老师喜不喜欢我,同学喜不喜欢我。”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生活的全部,如果在这全部的生活里,他们没有一个合适的自我定位的位置,时间久了,就会有很多无处可依的茫然。”
向远一边听一边点头,“你说得对,可心从鹏城来到京海,环境变化很大,离开从前的环境,离婚了外婆和妈妈,但我放不大开,我现在比以前要空闲很多,晚上回来也会辅导作业,周末也会带着可心出去,但我觉得我和她还是不大亲近。”
话说到这里,向远自觉,自己已经说得很深了,内心有一种很不自然的感觉,尤其和他对话的是一个他一直觉得是小姑娘的舒阳,能说到这个程度,他已经很尽量了,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抵触。
舒阳却似乎对他的这种防御无知无觉。
“远哥,其实比起孩子来说,我们成人,可能会更多放不开,孩子单纯、天真,但更接近生命的本真,他们和你聊天,可能有防备,但不会像成人那么多,但因为家长毕竟是成人,如果要改变,更多只能从家长这个角度去,才能对孩子有更好的引导。”
她的声音很轻快。
向远忽然说道,“你和小时候确实变化很多。”
舒阳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眉眼像月牙一样弯了起来,“对吧,我变化很大吧,我小时候就是糊涂蛋一个,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怎么样的?”
隔了一会儿,向远才道,“我记性挺好的,很小时候的记忆都在,你同那时候比起来,变了很多。”
舒阳更开心了,虽然是坐在那里,但手脚都在动,“嘿嘿,我变得更好了对不对。”
向远一愣,随即点头,“开朗了,自信了。”
“那是……我记得你给我补过课,嗯,我妈后来和我说,也还好就是你,不大懂得拒绝人,换别的老师,早不要我了,哈哈哈,你还是免费辅导我的,其实我跟你说,我那时候是故意的,我对谁来教我都会那样,我就是不想学,我爸妈又非要我学,哎,也不对,也不算是故意的,我的情绪当时就是很崩溃的。”
舒阳笑着说道,“我大约知道我那样,我爸妈就会知道很丢人,然后他们就会退一步,但我的心理,确实是很崩溃,我坐不住,学不起来,不过我爸妈虽然不懂,但他们一直在接纳我,甚至愿意将我从那边所谓的很好的学校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