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水沸腾的气泡在灵悦脚边炸开,她望着水面上那个缓缓站起的“自己“,耳中嗡鸣如雷。
伪凰化身的嘴角还挂着血丝,漆黑的眼仁里没有半分温度,连声音都像浸在冰碴里:“你不配拥有凰翼。“
灵悦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蜷起,凰翼金羽因灵力翻涌簌簌抖动。
她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与自己同源的凤凰之力,却裹着腐锈般的腥气,像被污染的灵泉。
这是...她突然想起青鸾说过的话,凰契若强行唤醒,未被净化的杂质会具象成心魔。
原来不是什么阴谋,是她自己的业障。
“云逸!“她脱口唤了一声,转头却见邹云逸的佩剑“惊鸿“刚出鞘三寸,便被无形力场压得嗡鸣颤抖。
他额角渗出冷汗,玄色衣袍被灵力撕扯出几道口子,显然在硬抗那股压制。“她不是幻影。“他咬着牙,指节因握剑发白,“是凰契崩解后分裂出的另一面。“
话音未落,青鸾的身影突然闪到灵悦身侧。
这位总捧着古籍的仙使此刻发簪尽散,青丝如墨般垂落,双手快速结出藏书阁秘印:“真言阵图!“她指尖弹出半透明的玉符,阵图在半空展开时,灵悦看见无数金色篆文如活物般游向伪凰——那是能照见本源的术法。
“灵悦姐小心!“红绫的尖叫混着红莲金焰的噼啪声炸响。
灵悦转头,正见小丫头攥着半焦的符纸,掌心跃动的火焰红得刺眼。“如果她是凰契的一部分,就该怕涅盘之火!“红绫的睫毛被火烤得蜷起,却仍咬着唇将符纸抛向空中。
刹那间,赤金火焰如倾盆大雨落下,将伪凰团团围住。
伪凰终于有了反应。
她抬头望着落下来的火焰,嘴角裂开更大的弧度,竟直接抬手接住一簇金焰。“涅盘?“她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琉璃,“这火连我尾椎骨的灰都烧不干净。“金焰在她掌心熄灭,只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却在三息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灵悦的心脏重重一沉。
她能感觉到,伪凰体内的凤凰之力比自己更暴虐,像是被囚禁千年的困兽。
可当她的目光扫过邹云逸紧抿的唇角、红绫被火燎到发梢的碎发、青鸾因结印而泛白的指节,胸腔里突然腾起一股热流——那是比凤凰之火更烫的东西。
“你说我不配?“她一步步走向伪凰,金焰缠绕的凰翼在身后展开,“那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被仙侍长用藤条抽得爬不起来时,是怎么咬着牙爬到药庐的?
你记不记得,邹云逸用仙元给我暖手时,掌心温度比凤凰火还烫?
你记不记得...“她顿住,喉间发紧,“我娘留给我的骨,不是用来当装饰品的。“
伪凰的瞳孔终于有了波动。
她退了半步,却撞进灵悦展开的凰翼范围内。
金羽上的暗纹突然亮起,与池底壁画的凤凰眼尾纹路完全重合——那是真正的凰契共鸣。“你只是我不敢面对的懦弱。“灵悦伸手按住自己心口,能摸到心脏剧烈跳动的频率,“但现在,我敢了。“
“叮——“
青鸾的阵图突然爆出刺目金光。
灵悦看见篆文在伪凰身上游走,最终全部汇聚到她额间暗纹处,显露出一行小字:同源不同魂。
邹云逸的剑终于突破压制。
他旋身挥剑,剑气裹着冰棱直刺伪凰后心——这是他专为灵悦研发的“双生斩“,只对同源灵力有效。
伪凰转身欲避,却被红绫甩出的红莲符纸缠住脚踝。
“灵悦!“邹云逸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用你的骨!“
灵悦瞬间明白。
她咬破指尖,鲜血滴在自己额间暗纹上。
那道纹路如活物般窜向伪凰,在触及对方额头的刹那,伪凰发出刺耳的尖叫。
灵悦看见无数碎片从她体内飞出——是她曾躲在柱子后不敢反驳的委屈,是被抢了灵果却强装不在意的酸涩,是雷劫劈断凰翼时差点溃散的道心。
“原来你只是这些...“灵悦抬手接住一片碎片,那是她七岁时躲在仙侍房废墟里,摸着焦黑木架哭的记忆,“但我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哭的小仙侍了。“
伪凰的身形开始虚化。
她最后看了灵悦一眼,这次眼中有了恐惧:“你根本不知道...唤醒凰契要付出什么...“
“我知道。“灵悦打断她,“但我愿意。“
池水突然恢复平静。
邹云逸收剑入鞘,立刻扶住踉跄的灵悦。
红绫扑过来要检查她的手,却被灵悦笑着推开。
青鸾的阵图缓缓飘落,她弯腰捡起时,发现最下方多了一行批注:凰契之核,唯心不灭。
幻灵兽不知何时跃上了池边的石梁。
它圆滚滚的身子绷得笔直,琥珀色的眼睛紧盯着灵悦额间还未完全消散的暗纹。
当最后一缕伪凰气息消失时,它突然抖了抖耳朵,前爪虚虚按向空中——像是在积蓄什么力量。
灵悦抬头,正与幻灵兽的目光相撞。
它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轰鸣,像是在酝酿某种至关重要的话语。
幻灵兽的前爪在半空虚按三次,周身突然腾起淡青色灵光。
它圆滚滚的身子拔地而起,琥珀色眼珠里翻涌着古旧的流光,连尾巴上的绒毛都根根炸起,发出震得池边石屑簌簌坠落的低吼:“凰契的核心是意志,而非力量。“
灵悦仰头望着它,额间暗纹还在隐隐发烫。
伪凰化身虽已虚化,但那缕腐锈般的腥气仍缠着她的鼻腔——可此刻她胸口翻涌的,不是先前的焦躁,而是一种奇异的清明。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每一下都撞着那些被伪凰扯出的碎片:药庐里渗着血的膝盖,邹云逸掌心的温度,母亲骸骨上刻着的“悦“字。
幻灵兽的目光扫过她,又转向仍在虚空中挣扎的伪凰残影:“你要赢,就必须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曜灵之主。“
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银针,“叮“地扎进灵悦的识海。
她突然想起青鸾在藏书阁说过的话——曜灵是上古凤凰的尊号,而凰契的传承,从来不是血脉的馈赠,是认主的仪式。
伪凰化身的嘶吼陡然拔高,原本虚化的身形竟又凝实几分,指尖长出漆黑的凤爪,直朝灵悦心口抓来。
灵悦不退反进,背后凰翼猛地展开,金羽上的暗纹与池底壁画的凤凰眼尾完全重合,赤金火焰顺着羽毛纹路窜上脊背,将她整个人烧得透亮。
“我曾是仙侍。“她迎着那道爪风开口,声音混着凰火的噼啪声,“被藤条抽得爬不起来时,我咬着牙爬到药庐;被抢了灵果时,我偷偷去后山摘野莓;雷劫劈断凰翼那夜,我跪在涅盘池边,用母亲的骨血重新温养灵脉。“
凰火突然暴涨三尺,在她身周形成一道火墙。
伪凰的爪尖刚触到火墙便发出焦糊味,它的面容开始扭曲,原本与灵悦相同的五官裂开蛛网状的细纹:“你根本不知道...代价...“
“我知道。“灵悦的指尖按上自己心口,那里还留着母亲骸骨的温度,“但恐惧和愤怒的投影,永远成不了曜灵之主。“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凰火如活物般窜入伪凰眉心。
那道身影先是剧烈颤抖,接着像被揉碎的纸片般簌簌散落。
灵悦望着那些碎片融入自己的影子,忽然觉得肩头轻了许多——原来这么多年压在她心上的,从来不是别人的轻视,是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怯懦。
“你以为击败了她,就等于掌控凰翼了吗?“
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炸响。
灵悦猛地抬头,正见主祭仙尊立在涅盘池上方的云头,他一贯端方的道袍被黑风掀起,左手攥着的“伪凰之眼“泛着妖异的红光,瞳孔般的纹路正在缓缓转动。
“是他!“青鸾的声音带着惊怒,她原本要收的阵图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这老东西在藏书阁偷抄了半本《九曜禁术》,怪不得能干扰凰契共鸣!“
话音未落,涅盘池的水面突然开始扭曲。
原本清澈的池水翻涌如沸油,气泡炸裂时竟渗出黑血般的液体;池底壁画上的凤凰双眼被染成赤红色,尾羽的金漆片片剥落,露出下面刻着的狰狞咒文。
邹云逸的惊鸿剑“嗡“地出鞘,他旋身挡在灵悦身前,剑气裹着冰棱直刺主祭仙尊——可那道剑气刚触及对方身周的黑雾,便像撞在棉花上般消散无形。“灵悦,你的凰火!“他回头时,额角的冷汗正顺着下颌滴落,“那黑雾是怨气凝练,只有凤凰本源能破!“
灵悦刚要引动凰火,突然心口一痛。
她低头,只见锁骨下方浮现一道血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心口蔓延,每蔓延一分,便有灼烧般的剧痛顺着血脉窜向四肢百骸。
更可怕的是,她能清晰感觉到凰翼的灵力在流逝——那不是被抽走,是在主动脱离她的掌控。
“真正的凰契之战,才刚刚开始。“主祭仙尊的笑声混着伪凰之眼的嗡鸣,“这具身体,这双翅膀,从来不属于你这卑贱的仙侍。“
“住口!“红绫突然扑过来,手中的红莲符纸燃得更旺,“灵悦姐是曜灵之主,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她的指尖被符纸烫得发红,却仍咬着牙将符纸抛向黑雾,“就算你是仙尊,也不能欺负她!“
黑雾被红莲火烧出个缺口,灵悦趁机抓住邹云逸的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像一颗小太阳,将她体内乱窜的刺痛压下几分。
她抬头看向主祭仙尊,此时伪凰之眼的红光正映在他脸上,将他的表情衬得格外扭曲——可那又如何?
她从仙侍房的废墟里爬出来时,见过更扭曲的面孔;在药庐当杂役时,听过更难听的辱骂。
“你说不属于我?“灵悦扯出个带血的笑,她能感觉到血痕已经爬到心口,每跳一次都像被刀割,“那你看看,是谁的心跳,在和凰翼共鸣?“
她展开双臂,凰翼上的金羽突然全部竖立,每一根都发出清越的凤鸣。
池底壁画上的凤凰仿佛活了过来,尾羽的金漆重新流转,在灵悦背后投下巨大的虚影——那是真正的曜灵凤凰,尾羽扫过之处,黑雾被撕得粉碎,伪凰之眼的红光也跟着黯淡下去。
主祭仙尊的脸色骤变,他刚要掐诀,却见灵悦胸口的血痕突然爆出刺目红光。
她的凰翼光芒开始闪烁,像将熄的烛火;虚影中的凤凰尾羽也出现裂痕,每道裂痕都对应着她身上的血痕。
“灵悦!“邹云逸的声音带着破音,他攥住她的手,仙元不要命地往她体内涌,“撑住,我带你走——“
“不。“灵悦摇头,她望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凰翼,又低头看向心口不断扩散的血痕,突然笑了,“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池水沸腾的声音盖过了一切。
灵悦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识海深处被扯出,像是连着神魂的线,每扯动一次,便有细碎的记忆涌上来: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手里的骨片,邹云逸在雪夜给她暖手的掌心,红绫偷偷塞给她的灵果,青鸾在藏书阁递给她的古籍。
这些记忆像火种,在她即将碎裂的神魂里燃烧。
她望着主祭仙尊惊恐的脸,望着邹云逸发红的眼眶,望着红绫被火烤得蜷起的睫毛,突然明白幻灵兽说的“意志“究竟是什么——不是对抗外敌的狠劲,是哪怕被撕成碎片,也要拼尽全力护住珍视之人的决心。
凰翼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
灵悦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邹云逸染血的指尖,正试图按住她心口不断扩散的血痕。
她听见自己说:“云逸...别慌...“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被沸腾的池水卷得很远很远。
血痕仍在扩散,顺着她的血管,爬上她的脖颈,漫向她的眼眶。
灵悦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很慢,却很清晰,每一下都撞着那道血痕,像是在说:
“我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