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的残阳把城墙染成血锈色，郭子仪站在箭楼上，指尖捏着半块焦黑的令旗。旗面绣着的\"哥\"字还在冒烟，那是哥舒翰麾下玄甲军的标记——三天前他还收到过哥舒翰亲笔写的\"共讨安贼\"的血书，如今这旗子却插在叛军阵前，染着同州的血。
\"元帅！\"副将李嗣业撞开木门，甲胄上还沾着箭簇，\"魔将哥舒翰的'黑甲军'过了渭水！他们...他们的马眼睛是绿的，士兵脸上画着鬼面，刀枪不入！\"
郭子仪的手顿了顿。他摸出怀里的青铜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酒液辛辣，混着血腥气，倒像极了当年在西域与安禄山夜战的场景。那时哥舒翰还是他的副将，两人曾在凉州城头共饮，说\"待天下太平，我要在潼关种满桃树\"。
\"去请陈先生。\"郭子仪扯下腰间的玉牌，\"就说...当年凉州城的月光，该照照现在的潼关了。\"
陈墨跟着亲兵冲进帅帐时，正看见郭子仪对着沙盘发呆。沙盘上，潼关到长安的路径被红绳密密麻麻缠住，每根绳结都代表一支叛军。最中央的\"哥舒翰\"旗子下，压着块黑黢黢的石头——那是陈墨在《幽冥录》里见过的\"魔渊石\"，能吞噬活人的阳魄，养出邪将。
\"陈先生。\"郭子仪转身，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血渍，\"你说哥舒翰是被魔物附了身？\"
陈墨点头。他从怀里掏出面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白雾。哈口气擦净后，镜中浮现出哥舒翰的脸——曾经英武的眉眼现在爬满青黑血管，嘴角淌着黑血，身后浮着团黑雾，雾里隐约有张人脸，额间生着角。
\"那是...九婴邪君。\"陈墨的声音发颤，\"上古水火之怪，被大禹封印在黄河底。它附在哥舒翰身上，是要借他的手，引动黄河水灌潼关，淹死关内的百万百姓。\"
帐外突然传来号角声。李嗣业掀帘而入，脸上全是血：\"元帅！黑甲军攻到关下了！他们的刀枪砍在城墙上，像砍在烂泥里！\"
郭子仪抄起案上的令旗，用力一抖。玄色旗帜展开，露出背面的金线绣纹——那是当年他亲手设计的\"定边旗\"，据说能镇住十里阴邪。
\"陈先生，你守帅帐。\"郭子仪拍了拍陈墨的肩，\"我去会会这位'魔将'。\"
陈墨抓住他的手腕：\"不可！九婴邪君最擅长吸人气魄，您若近前......\"
\"当年我在凉州，哥舒翰替我挡过三箭。\"郭子仪甩开他的手，\"如今他变成这样，我得亲眼看看，是他变了，还是这世道变了。\"
潼关的城垛后，郭子仪扶着墙往下看。黑甲军的阵列像团蠕动的黑潮，最前面的将军骑着黑鬃马，马蹄踏过的地方，青石板冒出青烟。那是九婴邪君在吞吃大地的生气。
\"哥舒翰！\"郭子仪扯开嗓子喊，\"你还认得我吗？当年在凉州，你我共饮的那坛'醉昆仑'，可还在？\"
黑甲将军猛地抬头。他的眼眶里跳动着幽蓝鬼火，嘴角咧到耳根：\"郭子仪？那个只会背《左传》的老东西？\"他的声音像两块石头相撞，\"当年你劝我别杀降卒，说'将军的剑该护人，不是杀人'——现在我偏要杀，杀得你长安城里的老弱妇孺，都给我兄长安禄山当垫脚石！\"
郭子仪的手按在剑柄上。他想起三十年前，在陇右节度使府，哥舒翰也是这样拍着他的肩说：\"子仪兄，等我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定要让胡人不敢南望。\"那时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哪像现在，黑得像口枯井。
\"你兄长安禄山呢？\"郭子仪突然笑，\"他派你来送死，就不怕你被九婴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哥舒翰的瞳孔缩了缩。黑雾里传来嘶嘶声，像是蛇信子扫过石板。他的手按在胸口，那里有块青紫色的胎记——正是当年被九婴邪君抓出来的印记。
\"住口！\"哥舒翰抽出腰间的横刀，刀身缠着黑蛇，\"今天我要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策军'！\"
他挥刀下令，黑甲军如潮水般涌来。郭子仪抽出佩剑\"横云\"，剑刃嗡鸣，剑气所过之处，黑雾被撕开道裂缝。可那些士兵的伤口刚渗出黑血，又立刻愈合，像是被邪术操控的傀儡。
\"元帅！\"李嗣业的喊声响彻云霄，\"魔将的刀枪上有妖纹！我们的箭射上去就滑了！\"
郭子仪的额头沁出冷汗。他想起陈墨说过，九婴邪君靠的是\"怨气\"养兵——这些士兵生前多是安禄山的降卒，被屠城时怨气不散，才成了邪将的工具。
\"去把陈先生请来！\"郭子仪吼道，\"就说...凉州城的月光，照不亮现在的潼关，得用亡灵的魂来照！\"
陈墨跟着李嗣业冲上城楼时，正看见郭子仪被黑甲军围在中央。他的剑砍卷了刃，甲胄上全是血，却还在笑：\"哥舒翰，你忘了当年你说'将军的剑该护人'吗？\"
\"护人？\"哥舒翰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护得了吗？当年我在潼关外，亲眼看着安禄山的叛军屠了我的家乡！老弱妇孺被砍成肉泥，我娘的头颅挂在城楼上，她嘴里还塞着我去年送她的桂花糕！\"他的脸扭曲着，\"凭什么我要护那些害死我亲人的唐人？\"
陈墨的心揪紧了。他想起《幽冥录》里的记载：\"大怨成魔，非刀剑可斩，需以情解之。\"哥舒翰的怨，不是对郭子仪，是对这吃人的世道。
\"你看清楚！\"陈墨举起青铜镜，镜面映出哥舒翰的记忆——他娘临终前的眼泪，他妹妹被叛军拖走时的尖叫，他跪在废墟里，攥着染血的桂花糕，指甲缝里全是泥。
哥舒翰的身体晃了晃。黑雾里传来九婴邪君的嘶吼：\"别信他！他是来夺你力量的！\"
\"夺我力量？\"哥舒翰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我早没力量了。这身铠甲是邪君给的，这把刀是邪君铸的，连我这口气...都是邪君吸剩下的。\"他指向自己的心口，\"你知道吗？我每天夜里都能听见我娘在喊我，可我连她的坟都找不到——都被叛军烧了。\"
陈墨的眼眶热了。他从怀里掏出块玉珏，是从哥舒翰母亲的旧居里找到的——那是块刻着\"平安\"的平安扣，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渍。
\"这是你娘留给你的。\"陈墨轻声说，\"她被叛军抓住时，把这块玉塞进你幼弟手里，说'替阿娘活着'。后来你幼弟被唐军救了，现在就在潼关城里，等你回家。\"
哥舒翰的手颤抖着。他想起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娃，总爱揪他的胡须，说\"阿兄要永远保护我\"。他摸向腰间的锦囊，里面果然躺着块缺了角的平安扣——是他当年亲手给幼弟的。
\"哥舒翰！\"九婴邪君的嘶吼变成了尖叫，\"你敢背叛我？我会让你魂飞魄散！\"
哥舒翰突然拔刀，砍向自己的胸口。黑血喷溅而出，却没沾到他的甲胄——那些血像活了似的，钻进了地面的缝隙。他的身体开始透明，露出下面青灰色的亡灵本体。
\"郭子仪！\"他的声音变得清亮，像极了当年在凉州城头，\"替我照顾好我幼弟。他爱喝杏花酿，每年清明...记得给他留坛。\"
郭子仪的眼泪砸在剑刃上。他举起横云剑，剑尖挑起哥舒翰的亡灵：\"好兄弟，我答应你。\"
九婴邪君的黑雾开始溃散。陈墨趁机抛出镇魂铃，铃声所过之处，黑雾被撕成碎片。那些被操控的士兵纷纷倒下，他们的脸上不再扭曲，露出了安详的神情——原来他们早想回家了。
黎明时分，潼关的城墙染成了金红色。郭子仪站在箭楼上，望着关下的尸山血海，轻声说：\"哥舒翰，你娘托梦给我了。她说，她的阿兄，是个大英雄。\"
陈墨站在他身边，望着东方渐亮的天空。他摸出《幽冥录》，在扉页添上一行字：\"魔由心生，亦由心灭。\"
山风卷起一片桃花，落在郭子仪脚边。那是陈墨刚才撒的——他说，等打完这仗，要在潼关种满桃树，让往后的春风，都带着花香。
（第763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