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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兴坊的夜,是泼了墨的脏布,又厚又沉,裹着呛人的煤灰味、泔水的馊气和无数挣扎喘息的生命。告天钟的余音早被这污浊吞没,只剩下巷子深处偶尔响起的几声短促咳嗽、醉汉含糊的咒骂,还有野狗在垃圾堆里刨食的悉索声。

“悬壶济世”的破幡在穿堂风里抖了抖,像垂死者的最后抽搐。门板紧闭,隔绝了巷子里的惶惶议论,却隔不断屋内弥漫的、混杂着血腥、草药和某种非人能量残留的诡异气息。

沈追躺在硬板床上,胸膛那个星辰烙印的光芒已微弱到极致,如同风中残烛,却固执地不肯熄灭。烙印周围的皮肤下,暗金纹路如同冷却的熔岩河床,在昏暗油灯下泛着死寂的光泽。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滞,只有烙印核心那点淡金与暗紫交织的“星辰”,还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缓缓旋转,证明着这具躯壳内尚未彻底熄灭的混乱之火。

沈萱蜷缩在床边一张破旧的条凳上,小脑袋枕着手臂,已经累得沉沉睡去。脸上泪痕未干,手腕上的星轨图案黯淡无光,只有在她无意识翻身时,才会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与沈追胸膛的烙印形成一丝几乎断掉的共鸣。

老烟袋缩在角落的小马扎上,抱着他那杆磨得发亮的铜烟锅,浑浊的眼睛半睁半闭,却时不时地飞快瞥一眼床上那个“怪物”,眼底深处交织着恐惧和一种被巨大秘密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近乎病态的兴奋。他干瘪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似乎在反复咀嚼着“罪己诏”、“星枢”、“紫阳塔灵”这些字眼。

严烈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背靠土墙,隐在门旁最深的阴影里。他换上的粗布短打沾满了泥污和干涸的暗色血渍,脸上用灰泥和假须做的伪装在油灯下显得僵硬而诡异。只有那双深陷在眼窝中的眸子,锐利如鹰隼,穿透黑暗,牢牢锁着门板缝隙外那条死寂、污浊的小巷。告天钟的余音早已消散,但这片泥潭的平静,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他警惕。裴琰之的党羽绝不是蠢货,星枢崩毁、罪己诏下,他们必然像嗅到血腥的鬣狗,会以最快的速度、最隐秘的方式,清理一切可能的“污点”。这间破医馆,藏不了太久。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沈追微弱的生命波动中缓缓流逝。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

突然!

严烈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不是脚步声,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耗子在墙根快速爬行的沙沙声,混杂在风声里,几乎微不可闻。但这声音的频率和节奏,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严烈记忆中某个尘封的角落。

他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无声无息地滑到门边。他没有开门,而是屈起指节,用一种极其特殊的、带着三长两短韵律的叩击方式,轻轻敲在门板内侧。

沙沙声戛然而止。

门外死寂了片刻。紧接着,一个同样轻微、带着试探的叩击声回应,两短一长。

暗号对上!

严烈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他缓缓拉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挤入的门缝。

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滋溜一下滑了进来,反手又将门板迅速合拢。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来人站定,油灯昏暗的光勉强勾勒出他的轮廓。身高不过五尺,瘦得像个麻杆,裹着一件油腻发亮、看不出原色的破袄子。一张脸尖嘴猴腮,皮肤黝黑粗糙,嵌着一双滴溜溜乱转、透着市侩精明和底层生存智慧的小眼睛。最醒目的是他嘴角叼着的一根没点燃的草梗,随着他腮帮子的咀嚼不停晃动。他整个人缩着肩膀,仿佛随时准备钻入地缝,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常年混迹于阴影和垃圾堆里的、属于“地耗子”的独特气息。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屋内,目光在昏迷的沈追和他胸膛那诡异的烙印上停留了一瞬,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但立刻被他掩饰下去,堆起一个油滑讨好的笑容,对着阴影中的严烈点头哈腰:“哎呦,严爷!您老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地方找得,够绝!差点没把小的腿跑断!” 声音尖细,语速极快,带着浓重的京片子口音。

**伏笔回收:严烈的人脉网!** 神捕司统领多年经营,京城三教九流必有眼线。这“地耗子”,正是他埋在这片泥潭深处、专门处理“脏活”和打探“绝密”的暗桩之一。

“耗子,废话少说。” 严烈声音低沉冰冷,如同淬了冰,“外面的风,怎么吹?”

“耗子”王三儿(这是他的诨名)立刻收起嬉皮笑脸,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语速更快:“邪乎!邪乎得很!告天钟一响,整个京城都炸了锅!茶馆、酒楼、勾栏瓦舍…连茅坑边上都在议论皇帝老爷的罪己诏!说什么的都有,有哭天喊地说要完蛋的,有骂当官的不是东西的,还有神神叨叨说紫阳塔要塌了、妖魔要进城的…”

他咽了口唾沫,小眼睛警惕地瞟了一眼门外,声音压得更低:“不过…真正要命的‘风’,不在明面上。半个时辰前,城西几个平日里专做‘黑货’买卖的掮客窝点,还有两个消息最灵通的‘包打听’,突然就…没了!悄无声息!连根毛都没剩下!巡城司的人过去看了一眼,说是失火,草草封了门了事…嘿嘿,那火,烧得可真‘干净’!”

严烈瞳孔微缩。清洗!裴琰之的人动手了!而且动作快、狠、准!直接掐断了底层可能接触星枢外围消息的渠道!这是要把所有线索掐灭在泥潭里!

“还有呢?” 严烈追问,语气更沉。

王三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的觉着不对劲,特意绕道去南城‘鬼市’口溜了一圈。您猜怎么着?多了不少‘生面孔’!穿得跟苦力似的,可那眼神,那走路的架势…啧啧,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小的这双耗子眼!全是练家子!袖口、裤脚都绷得紧紧的,藏家伙呢!他们不扎堆,散在暗处,像在…等人?或者…找什么?” 他做了个“撒网”的手势。

严烈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明面上的清洗只是开始,暗地里的撒网搜捕已经展开!裴琰之的势力像一张无形的、沾满毒液的蛛网,正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覆盖整个京城的底层角落!这间破医馆,恐怕已经暴露在网眼边缘!

“另外…” 王三儿犹豫了一下,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就在刚才,小的过来的时候,闻到一股味儿…”

“什么味儿?” 严烈立刻警觉。

“一股…很淡很淡的…冷香。” 王三儿皱着鼻子,似乎在努力回忆,“不是脂粉香,也不是花香…有点像…冬天里新雪压在松针上的味道,可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性!这味儿,小的以前在‘胭脂胡同’最里头、那家挂着‘暗香疏影’破牌子、专做‘特殊买卖’的暗娼馆后墙根闻到过一次!邪门得很!据说那馆子背后,有‘上面’的人…” 他隐晦地朝皇城方向努了努嘴。

**新的线索:暗香疏影!** 疑似与裴琰之势力或更高层有关的暗娼馆!特殊的冷香成为追踪标识!

冷香?暗娼馆?上面的人?

严烈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裴琰之行事向来隐秘,不会轻易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这冷香…是某种特殊的联络标识?还是某个与裴琰之合作、却又特立独行的势力的标志?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值得深挖的线!

“知道了。” 严烈压下心头的波澜,声音依旧冰冷,“你做得很好。听着,王三儿,现在交给你两件事。”

“严爷您吩咐!” 王三儿挺了挺瘦小的胸脯。

“第一,” 严烈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用油布裹紧的小包,塞到王三儿手里,“这里面是‘货’。你想办法,用最稳妥的渠道,把它送到‘老地方’,交给‘哑伯’。告诉他,东西‘沾了灰’,让他‘洗干净’,仔细‘看’清楚上面的‘纹路’。” 他语速缓慢,每个词都咬得极重,带着特殊的含义。油布包里,正是他从星枢废墟深处带出的、一块附着着裴琰之印记残留能量的金属残片!这是扳倒裴琰之最直接的铁证!必须尽快送到他信任的、精通机关术和能量解析的隐秘盟友手中!

王三儿接过小包,入手冰凉沉重,他脸色一肃,紧紧攥住,重重点头:“明白!‘老地方’,‘哑伯’,‘洗干净’,‘看纹路’!小的就是钻耗子洞也给您送到!”

“第二,” 严烈的目光转向床上昏迷的沈追和沉睡的沈萱,眼神复杂,“给我在永兴坊,或者更‘深’的地方,找一个‘窝’。要绝对干净,足够‘深’,最好…带点‘阴气’,能盖住‘味儿’的。越快越好!”

“阴气…盖味儿…” 王三儿小眼睛滴溜溜一转,立刻有了主意,“嘿!严爷您别说,还真有这么一个‘好’地方!坊尾‘棺材李’家后院!那老绝户前年就蹬腿了,房子一直空着,背靠乱葬岗子,邪性得很!平时鬼都不去!地窖挖得又深又结实,阴冷得能冻掉人卵蛋!保管什么‘味儿’都能盖住!”

棺材李…乱葬岗…阴冷地窖…

严烈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地方…确实够“深”,够“阴”。虽然听着晦气,但在眼下这步步杀机的关头,或许反而是最安全的灯下黑!

“好。就是那里。立刻去准备,要快!” 严烈果断下令。

“得令!” 王三儿应了一声,瘦小的身体再次如同泥鳅般滑向门缝,临走前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沈追胸口的烙印,小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和好奇,滋溜一下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屋内重新陷入沉寂,只剩下油灯噼啪的轻响和沈追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声。

严烈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沈追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毫无血色的脸,还有胸膛那颗如同嵌入血肉的异界星辰的烙印。王三儿带来的消息,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裴琰之的网已经撒开,清洗和追捕就在眼前。转移迫在眉睫。

“严…严爷…” 角落里,老烟袋终于忍不住,颤巍巍地开口,指着沈追,“这位爷…他能…能挪动吗?那地方…阴气重…万一…”

“死不了。” 严烈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目光却落在沈萱手腕那黯淡的星轨上,“有她在,他就死不了。” 他能感觉到,沈萱那微弱却坚韧的星轨之力,是维系沈追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和体内狂暴能量的唯一锚点。

他俯下身,动作极其小心地,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粗布,避开了星辰烙印的中心,轻轻覆盖在沈追赤裸的上身。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烙印边缘那冰冷的金属质感和皮肤下暗金纹路的灼热,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空间波动顺着指尖传来,让他心头凛然。

就在这时——

**笃、笃笃。**

门外,传来三声极其轻微、节奏舒缓的叩门声。不同于王三儿那耗子般的急促,这声音从容、稳定,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严烈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雷火锏无声无息地滑入手中,锏身上残存的微弱雷纹应激般亮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金红细丝!他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门板。

不是王三儿!是谁?!

老烟袋吓得一哆嗦,差点从马扎上栽下来。

沈萱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扰,在睡梦中不安地蹙起了眉头。

**笃、笃笃。**

叩门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仿佛在耐心等待。

严烈屏住呼吸,缓缓移动到门边,没有回应,也没有开门,只是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

门外,一片死寂。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只有一股极其极其淡薄、若有若无的…**冷香**。

如同新雪覆松针,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邪异,幽幽地,从门缝中渗透进来。

严烈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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