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劝阻”,无异于火上浇油。
一个刚刚还蜷缩在角落的妇人猛地站起,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
“不斗是饿死,斗了,说不定还有条活路!张平东家,是您给了我们活路,现在有人要断了它,我们不答应!”
“对!不答应!”
“跟他们拼了!”
就在这群情激奋,几乎要沸腾的时刻,一个沉稳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身后还紧跟着一个面容坚毅的妇人,妇人手里,还牵着一个约莫七八岁,扎着小辫,一双眼睛乌溜溜看着张平的小女孩。
张平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记得这一家子。
男人叫马韦伯,女人叫覃兰,那个小女孩叫马娇娇。
在这流民营地,孩子是极其罕见的奢侈品。
饥荒蔓延,易子而食的惨剧并非传闻。
更多的人,早已将孩子卖掉换取一口活命的粮食。
而这对夫妻,不仅将女儿好好地带在身边,张平还曾无意中看到,覃兰在休息时,会用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教马娇娇识字。
在这人命不如草芥的乱世,这份对未来的坚持与投资,让张平对他们印象深刻。
马韦伯走到张平面前,先是深深一揖,他那张被风霜刻满沟壑的脸上,满是真诚的感激。
“东家,您什么都不用说了。要不是您,我们这群人,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已经成了路边的枯骨。”
他声若洪钟,压下了周遭的嘈杂。
“您给了我们饭吃,给了我们工钱,给了我们做人的尊严!现在宋家要砸我们的饭碗,就是要断我们的生路!这口气,我们咽不下!”
张平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苦涩,他扶起马韦伯,重重叹了口气。
“马大哥,你的心意我懂。可……哎,就算知道是他们在背后捣鬼,我们无凭无据,衙门不理,又能如何?总不能学他们那样,暗地里放火烧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他这句话说得犹犹豫豫,仿佛只是一个无奈之下的气话。
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八个字,却像一道惊雷,精准地劈入每个人的心里。
马韦伯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精光一闪。
他看懂了。
他瞬间就看穿了张平这番表演背后的真正意图。
这位年轻的东家,是不可能脏了自己的手的。
但他需要一把刀。
一把愤怒的,无所顾忌的,为他扫清障碍的刀。
而他们这群被逼到绝路的流民,就是最好的刀。
马韦伯的内心在挣扎。
他明白,站出来,就是把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
可不站出来呢?张平被逼走,他们唯一的生路也就断了。
等待他们的,依旧是缓慢而绝望的死亡。
想到怀中妻子坚定的眼神,想到身后女儿怯生生的目光,马韦伯心头一横,那点犹豫瞬间被碾得粉碎。
他再次看向张平,眼神已然决绝。
“东家,您累了,回去歇着吧。”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接下来的事,与您无关。您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看见。”
说完,他猛地转身,面向那群情绪高涨的流民,振臂一呼。
“各位兄弟!愿意跟我马韦伯去宋家讨个说法的,就站到我这边来!咱们的粮食不能白烧,咱们的窝不能白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冷了三分。
“但凡事凭个自愿,有胆小怕事,想拿着东家给的散伙钱离开的,现在就可以走,没人拦着你们!”
人群一阵骚动。
果不其然,有那么十几个人,眼神躲闪,踌躇片刻后,紧紧攥着怀里那块碎银,低着头,默默地从人群边缘溜走,消失在夜色中。
张平的目光冰冷如水,将那几张脸一一记在心底。
墙头草,在哪都不会有好下场。
而剩下的大约百十号人,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全是破釜沉舟的狠厉。
他们自动地聚集到马韦伯的身后,形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洪流。
马韦伯没有再看张平一眼,只是朝着永安县城的方向一挥手,丢下一句。
“今夜之后,所有事,都是我们这群活不下去的流民自发的,与张平东家,无半点干系!”
“走!”
一声令下,百十号人,拿着棍棒,扛着锄头,如同一群沉默而愤怒的野兽,浩浩荡荡地涌向山下的黑暗。
他们没有喧哗,没有叫嚣,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汇聚成一股足以吞噬一切的杀气。
张平静静地站在原地,他没有问马韦伯他们要去干什么,要去怎么干。
他不需要过程。
他只要一个结果。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是柱子,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无奈的青年,正是王家的下人林杰。
“东家!”
柱子翻身下马,正好看到那群流民远去的背影,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们这是……”
事情一发生,柱子就按照张平之前的吩咐,立刻去县城满香楼找王掌柜求援。
他身后的林杰一脸羞愧地拱了拱手。
“张平公子,实在对不住。我们王家……之前也被宋家暗算过几次,折损了不少人手。我们掌柜的说,眼下也只能增派人手,严加看管自家产业,实在分不出人手来帮您。”
这番话在张平的意料之中。
王福林是个商人,趋利避害是本能,不可能为了他张平,就跟县城的另一大势力宋家全面开战。
张平的目光从那群流民消失的方向收回,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忽然转头,看向林杰。
“林杰,你回去告诉王掌柜,他的难处我懂,我不为难他。”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一转,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
“我跟他做笔交易……就说我张平,想借他王家的看院打手,用一用!”
林杰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狂喜从心底直冲天灵盖!他激动得脸颊涨红,几乎要按捺不住当场跳起来。
这哪里是借?这分明是张平主动递来的橄榄枝!
王家想不想跟张平合作?
想!做梦都想!
自从张平在永安县横空出世,先是空手套白狼般盘活了满香楼,接着又硬撼虎威将军,甚至把宋家逼到墙角,王福林和王福禄兄弟俩早就动了心思。
只是,二当家王福禄从京中得了消息,叮嘱大哥王福林,此人背景神秘,牵扯甚大,只可交好,不可深交,更不准主动掺和他的事。
这道命令,可把满香楼的少东家,也就是林杰的直接主子王魁给急得抓心挠肝。
而作为王魁心腹的林杰,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眼前这位张平东家,分明是一条即将腾飞的潜龙!现在不投资,更待何时?
此刻,机会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