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的门帘一掀,一个穿着绸缎员外衫,体态微胖的中年男人,手里还端着一盏茶,悠哉悠哉地踱了出来。
“喊什么喊,催命呢!”
他刚一露面,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手也浑然不觉。
自己的伙计被压在柜台后哭爹喊娘,一个面容俊朗但神色冷峻的年轻人,正像一尊煞神般立在店中央。
老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以为是寻常地痞来敲诈勒索,心中冷哼一声,立刻将茶盏重重往旁边的架子上一搁,摆出了后台。
“这位客官,有话好说。我丰年堂是这永安县独一份的种子买卖,可是有官府在后面撑腰的。你若想故意找茬,可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张平闻言,不怒反笑。
他看都懒得再看那老板一眼,只是将手心里那几粒劣质麦种,哗啦一声,劈头盖脸地撒在了老板面前的地上。
“好啊。”
张平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进老板的耳朵里。
“正好,我们去衙门,让钱大人评评理。看看你这丰年堂卖的,究竟是救命的种子,还是催命的烂谷子!”
“闹到衙门,我奉陪到底!”
此言一出,老板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退了。
他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地上那几粒色泽灰败、明显发了霉的麦种,瞳孔骤然收缩!
坏了!
今天这是踢到铁板了!碰上真正懂行的硬茬子了!
这年头,敢把事情往官府捅的,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真有底气。
而眼前这年轻人,气度沉稳,眼神锐利,绝不可能是前者!
卖劣质种子这事,本就是行走在刀锋之上,真要被捅到县令面前,他这家铺子非得被查封不可!
老板额头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脸上的倨傲和威胁顷刻间烟消云散,换上了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
“哎哟!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他一个箭步上前,连连作揖,腰弯得像只煮熟的虾米,“客官您息怒,您息怒!快请上座,上好茶!”
说着,他转身对着还被卡在缝里的伙计,声色俱厉地呵斥起来。
“你这个没眼力见的东西!贵客临门,竟敢拿这种陈年烂货来糊弄!还不快给这位爷赔罪!”
那伙计被挤得龇牙咧嘴,心里委屈得不行。
这不都是您吩咐的吗?见人下菜碟,看穿着普通的就拿次品出来卖……
可眼下这情形,他哪敢分辨半句,只能忍着痛,哭丧着脸连声告饶。
“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吧……”
老板又赶紧招呼其他下人,手忙脚乱地端来一把太师椅,又亲自沏上香茗,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来人,快!去里库,把咱们留着自己种的金麦种拿出来,给这位爷过目!”
很快,一个下人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跑了出来。
老板亲自打开,一股纯正的麦香扑面而来。
只见盒子里装着的,是颗粒饱满、色泽金黄的麦种,每一粒都泛着健康的光泽,与之前那些简直是云泥之别。
张平伸手捻起几粒,在指尖搓了搓,又放在眼前细细看了看胚芽。
很好。
这老板总算没蠢到家。
见张平的神色有所缓和,老板才敢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如何?”张平淡淡地问了一句。
“好!这才是能种出粮食的好东西!”刘大壮在一旁看得两眼放光,忍不住赞叹。
张平这才点了下头。
“这种麦种,还有粟米、高粱,每样,先给我来五斤。”
他出手阔绰,直接掏出一小块碎银子丢在桌上。
老板眼睛一亮,心中却是一苦。
这可是真正的好种子,本想留着巴结大户,或是待价而沽的。
但今天这事,不破财免灾是不行了。
他刚要报价,却听张平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
“不过,看在你们丰年堂差点拿烂谷子坑了我的份上,这价钱,你得给我个说法。”
老板脸上的肥肉一抽,心里把那伙计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头哈腰。
“该的,该的!小本生意,给爷您打个八折!就当是给您赔罪了!”
张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刘大壮收好种子。
两人在老板和一众伙计诚惶诚恐的目送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丰年堂。
直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角,那老板才猛地直起腰,脸上的谄媚瞬间化为暴怒。
他一个箭步冲到柜台前,对着那个刚被下人解救出来,正揉着腿的伙计,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
“瞎了你的狗眼!连行家都看不出来!差点把老子的铺子都给赔进去!”
伙计捂着脸,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老板,我……我哪知道他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穷秀才,会懂这些啊……”
老板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连同丰年堂里压抑的空气,都被两人甩在了身后。
走在永安县的青石板路上,午前的阳光暖洋洋地洒下,驱散了店铺里的阴霾。
刘大壮扛着那几袋沉甸甸的种子,脚步却前所未有的轻快,脸上是藏不住的憨厚笑意。
“平哥儿,你真神了!”
他终于忍不住,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开了口,“俺种了半辈子地,还头一回知道,这看种子还有这么多门道。你是咋一眼就瞅出来那麦子不成的?”
张平嘴角噙着一抹淡笑,侧头看了看身旁这个壮硕如牛,眼神却清澈如溪的汉子。
刘大壮是块好料,忠诚、有力,但缺的是脑子。
不,不是缺脑子,是缺见识,缺一个能为他推开新世界大门的人。
而张平要的,绝不是一个只会听令行事的傀儡,而是一个能独当一面,将来能替他镇守一方的左膀右臂。
培养,就从现在开始。
“大壮,你觉得,一粒种子,什么最要紧?”张平不答反问。
两人走到牛车旁,张平示意他将种子放好,自己则悠然地坐上车辕。
刘大壮想了半天,实在地回答:“能长出苗?”
“没错。”张平点点头,从刚买的麦种袋子里,小心翼翼地捻出一粒金黄的麦种,递到刘大壮眼前。
“你看这麦粒,一头是不是有个颜色稍浅的小点?像个小疤痕。”
刘大壮凑近了,瞪大眼睛仔细瞧着,果然看见了那个不起眼的小点。
张平两根手指发力,“咔吧”一声轻响,竟将那饱满的麦粒,精准地从中间掰了开来。
他将其中一半展示给刘大壮。
“看见没?这个连着小点的,像嫩芽一样的东西,就叫‘胚芽’。这玩意儿,就是一粒种子的命根子。外面的壳子,里面的白肉,都是给它提供养分的。”
“只要这胚芽是活的,哪怕受了点伤,给它土,给它水,它就能活。可要是胚芽死了,坏了,就算你把它埋进金疙瘩里,它也是一粒废米!”